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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食者协会: 十六、小说全书完结局全本

    有过一次经验,我已经了解到,在这样的生死博弈中,谁先按下跳跃钮,谁就丧失了主动权,生死掌握在对方手中。只能尽可能地晚按或不按,最后关头拼胆量,或者拼运气。但一瞧对面的车手,手死死地握着车把冲我大喊大叫,显然没能把握住这个诀窍。也是,第一回碰上这种拼命手段,惶急之下,哪能想到那么多。
    我心头大定,他按下了跳跃钮,我已立于不败之地。
    一条云路近了,摆近,摆离,我们两个挨个儿变换着位置。我紧盯着不断缩小的距离,心里计算着。这是绝对不能出差错的。
    这一次,好像,是他。
    的确是他,迎头撞上!绝望的哀号声在碰撞碎裂声中被一把掐灭,我按下跳跃钮,把那颗无主滚球弹飞出去。车反向跃往空处。
    第二个人死了。
    我停在下一条云路上,抬头向上望。所有的追兵都停了下来,依附在上空的各条云路上,没有一辆车再敢跳下来。
    我已有决死之心,但显然,这些人没有。
    只有准备好去死,才能活。
    我足足停留了一分钟,然后再一次跳出了云路。抬头看去,没有一辆车追来,他们停在那儿,裹足不前,在我的眼中飞速变小,消失不见。
    这样的震撼会阻吓他们多久,我不知道。如果他们没有做好与我决死的准备,那么就算缓过劲来,只怕也只敢顺着路慢慢开下来。
    光束还依然照着我。有时来自天国,有时是从侧面谷壁上射来。这座深渊终究不是无底洞,他们追得再慢,只要我还被标记着,迟早有被追上逮住的时候。
    但在先前的追逐中,我注意到,并不是所有时候光速都能盯着我。有一次我从云路底下跃出时,光束并未立刻出现,而是间隔了几秒钟。这说明,当时光束曾失去过目标,探测被云路阻断了。
    但这样的情况只出现过一次。其余几次我从路底跃出时,光速没有任何间隔地打在我身上,估计我躲在路底下时,光速照在路的上方。我想是观察角度问题,但至少说明,天网的探测手段是能够被阻隔的。能利用这点吗?我脑袋里想着,车却不停,依然在向下纵跃,一次又一次。
    已经差不多三千米了吧。我在飞速的下落中计算着。从第一次跳跃到现在,已经至少三千米了。
    这儿的深度,果然超过了四千米。向下望去,依稀间那景象和先前有所不同。那是……底了吧,还有一千多米的样子。下面几百米处有一层白云,让我看不分明。如果还是先前的下降速度,用不了两三分钟,就到了。但那也意味着彻底失去了周旋的空间。实际上,每下落一米我的空间就被压缩了一分。
    等我落到平地,当遗兵赶到,我就无处可藏。要放慢速度吗?但那又能拖多久?要摆脱追兵,必须得找到躲避光速的办法。
    如果我藏在某个探测死角的路段或建筑物下,躲在那几平方、几十平方公里,固然光束照不到,天网系统无疑也能确定我的位置,根本躲不过去,我需要藏进某处范围很大的探测盲区,才能赢得周旋的。可是在这座空中城市里,会有这样的盲区吗?
    再一次跳出,前方是那条蜿蜒而下的空中河。它自接近穹顶处的淡化池流出,盘旋流淌数十公里,看来直通向底部。
    灵光闪过。
    有多少把握?
    很少。
    要冒险吗?
    难道还有其他选择?
    哒,我解开了保险带。
    看准位置,跳偏了,就是万劫不复。
    就是现在。我双腿一蹬,从磁浮车中跳了出来。空中难以便力,我脚下一软,人从车里扑出来时,并没借到足够的力。车被我歪着蹬落,和滚球一起落向远方。还好,向前的惯性补足了蹬力,尽管我实际上是狼狈地从车里摔下来的,但还是被带着向前几米,落入河里,至于那辆磁浮车是摔下去了,还是吸附在旁边哪条路上,根本没顾得上看。
    我并不能确认河水会阻挡天网的探测。但这是唯—机会了,即便失败,也不过是早被抓到和晚被抓到的区别。
    水深四五米,我落水的姿势没调整好,肚子拍在水面上,生疼。入水三米,稳住之后立刻睁开眼睛,忍着刺痛,抬头向上看。
    水面上一片明亮。
    那是光束打在水上。
    我憋着气,向更深处潜泳,顺着水流向前。
    水流很快,即便我不划拉,也比在泳池中快很多。
    十秒钟、十五秒钟、二十秒钟、三十秒钟。
    我入水前没吸够气,已经开始感到憋闷了。
    不用向上看,我的前后左右,到处是明亮的水波。
    一分钟,我想我已经向前游了有两百米。
    最后一口气吐了出来,我双手下划,脚一瞪,向上蹿起。
    哗,我小半个身子跃出水面,大口喘气。
    抬头看,仿佛绵延到无尽的空路,和蓝天白云。
    没有光,光束已经消失了。
    我长吸一口气,再次扎进水里。
    在此之后,我大约每三百米换一次气,能有这样惊人的速度,是因为河道略有坡度,造成水流湍急。这样的急流,如果是天然河道,我敢潜下水的话早就淹死了,幸好这里无漩涡也无水草,水况简单。九成九的都在水下,让天网没能再捕捉到我的踪迹。如果追踪者能及时从天网得知我“消失”的地点,多半能判断出我借水而遁。如果他们没有这样的权限,或者反应慢了几拍,我就能赢得更多。先前在空中俯瞰谷底,那朦朦胧胧中见到的奇特地形,让我觉得零号机房应该就在那儿。这条空中河是直通谷底的。
    轰,我裹在一道瀑布里直坠百米,进入下一段河道中。水,是生命之源,人类文明繁衍之初,无不是沿着大江大河。而大地,则是万物之母,承载一切之器皿。零号机房,是容纳零号、承载托盘的地方,是整个喂食者协会的核心根基所在。这样一处地方,如果要赋予地理上相衬的位置,有什么比空中城市的最底部,河水汇聚之处更合适的呢?
    几公里之后,又是一道飞流直下的大瀑布。
    这样长距离的潜泳,体力消耗巨大,更何况我还刚刚经历了剧烈的空中追逐。随着瀑布直落下去,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差点晕死过去,而后的每一次下潜,都在压榨着身体中的潜力。我早已经无力划水,偶尔几次摆动,也只是为了让身体保持在水面以下,左脚和右脚都已经各抽筋过一次,下一次抽筋随时会袭来。
    我在水中,根本不知道剩下的路还有多长。这是最难熬的地方,唯有以最大的毅力去坚持。这时我的脑中,什么托盘啊、喂食者协会啊,都已经不想,拯救人类之类的伟大、高尚的目标更是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游下去。
    水流突然急了三分,我的头露出水面,耳中传来巨大的轰响声。我知道,前方又是一道瀑布。
    这一次,没等我再次下潜,就被瀑布带了下去。
    我依着前几次的经验调整着姿势,闭着眼睛,狠狠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振奋精神,等待着十几秒钟后的再次撞击入水。但这一次的下落,竟无比漫长。两个十几秒钟过去了,我依然还在下坠。
    这道瀑布竟有这么高?
    我猛然意识到,这道瀑布,一定是直落谷底的。
    每一秒钟,都漫长得让我产生出对下一秒的恐惧。但又有无比的期待。不死,就活。
    也许是四十秒,也许是五十秒,也许有一分钟。直到入水,我才知道自己身上裹挟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像是有一只巨掌,捏着我直往水底下塞,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猛地撞击到底部,但我被这股力量直压下了近十米,都没有触到底。真的是谷底了,前两次随着瀑布而下后,都会顺着水流向前,十几二十米后,自然会浮出水面。但是这一次,我在水下睁开眼睛,只见四周自茫茫都是水,不见河岸,仿佛身在大湖中。没有河道,自然也没有向前的水流,我想要往上游,但根本做不到,稍划几下,就被巨大的冲力压下去。我只得往外游,但到处都是看不见的漩涡,不停地把握往各个方向拉扯。
    我认准一个方向,拼了命地划水,但手和脚的动作却缓慢至极,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恍惚间似乎已经游出了瀑布区,但四周茫茫水光,我都搞不清楚哪里是上哪里是下,往什么地方用力才能浮出水面。
    我已经没力了,甚至肺部火辣辣的痛也在消退,都感觉不到窒息了。
    大概是不行了吧,我模模糊糊地想。
    我慢慢地沉下去,沉下去,我的身体触到了湖底,那湖底托着我往上升,往上升,直升入天国,忽地四周大放光明。
    这就是死前的错觉吗?我在一团光亮中,刚才水底的昏暗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甚至有呼吸到空气的感觉。
    我以为会有一条黑暗隧道呢。
    一条鱼尾甩了我一巴掌,从我脸边翻滚、蹦跳了几下,落入水里。
    好像没死。
    我的眼睛一直睁着,慢慢地开始有了焦距。我的手指摩挲着承载我的地面,慢慢地偏过头,打量周围。
    有栏杆。这是一条路。一条托着我、从水底下升起来的路。
    我翻了个身,想要爬起来。手和脚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我试了好久,压根儿站不起来。我双膝跪在地上,手撑着,抬起头。这是个爬行的动作,但我现在只能这么支撑着,连向前爬的气力都没有。
    这是一片圆形的谷底,湖在谷中央,占了一大半的面积。远远的,湖岸边停着一辆磁浮车,还有—个人,正顺着升起来的通向湖心的路,朝我走来。
    是王美芬。
    我跪坐起来,往路的另一头望去。
    路通向湖心小岛。在岛上,耸立着一座六层楼那么高的金字塔。
    —幢用金属建造的金字塔。
    王美芬走到我的跟前停下,看着我。
    “你怎么找到了这里?”她停了一会儿,说。
    我扶着栏杆,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是掉下来的。”我朝上面指指,说。
    她来得太快了。虽然我在空中河里潜泳了几公里拖慢了速度,但算上之前云霄飞车般的飞坠,我本该在她之前来到这儿。可是她竟然到了,这说明她根本不需要在每一个路口花几分钟的解题,她本来就知道零号机房在什么地方。她甚至知道,该怎么让这条看不见的湖中之路升起来。
    但我什么都没有问。
    “我们不会有很多,你快进去,我在外面给你看着。”我说着,一步拖一步,往湖岸走去。
    “喂。”王美芬在后面喊我。
    我没回头。
    等我走到湖岸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金字塔的正面开了扇圆形拱门,王美芬已经不见了。
    我牵了牵嘴角,跨上了那辆磁浮车。上车的时候,我踉跄着几乎摔倒,但当我按下启动钮,车身慢慢升起,那种掌控自如的感觉又一点点回来了。我只开了这车几十分钟,但就像已经有几十年驾龄的老手了。
    拧动车把,转车头,上湖心路,冲着金字塔直飙而去。转眼间,我冲进了拱门。一进门我就愣住了。我的眼睛本是往上看的,但进了门,我却不由自主地往下看。
    这座从外面看有六层楼高的金字塔,竟然还有一大半是在地下的。露在外面的部分,只不过是个三分之一的尖顶。在这个总高度有六七十米,底部有两个篮球长那么大的空间里,到处都是伸展的金属树枝,各种形状的芯片像树叶一样挂在枝头,树枝有的亮,有的暗,甚至有的是晶体,彼此之间也相连,说起来,也很像蛛网,或雪花。我忽地意识到,这和整个空中城市的结构,也极其相像。在金属树枝之外,还有小路盘旋于各处,让人可以借此到底整座金字塔的各个角落。
    然而,在这张蛛网的核心,又有意座金字塔。这座金字塔高两三米,处于大金字塔内部的正中央,通体由一块块拳头大小的晶体小金字塔组成,本该看起来晶莹夺目,但那些晶体中却布满了一个个小红点,让人的视线一落上去,就生出恶心烦闷的感觉。另有许许多多的细小晶体枝条,血管一样从上面伸出来,连接到四周的金属枝条上。这活脱儿就是一颗心脏啊。毫无疑问,这些晶体是用比碳基纳米管芯片技术更高一层级的技术制造的计算单元,从材质到结构都大不相同,可谓是革命性的进步,倒是外部的金属枝条和上面挂的芯片,更接近于常人理解的计算机芯片组,看来整个零号系统,经过了一代一代的完善,目前处于新老并存的状态。整个房间的温度和外面相差无几,甚至极其安静,完全没有计算机运作该有的嗡嗡声。可是那座满是水晶红点的中央金字塔,却令人感到它是活的。我驾车旋风般地闯进去,根本不去寻路在何处,先沿着墙向上绕去,就如杂技团中在铁网球中绕圈的摩托车一样。转眼间我就到了最高处,再回过来往下冲,这一路上那些金属树枝撞在车身和滚球上,不知摧折了多少,断裂声不绝于耳,芯片树叶坠落如雨。
    我自顶端冲下,见到原本正往中央金字塔走去的王美芬抬头看我,神情愣怔,显然这一番变故出乎她的意料。
    以她的智力,总也该想到自己露出了明显破绽,我不会就这样不闻不问让一切在她的掌控之下。但我先避走湖外,随即以这样迅疾暴烈的方式闯进来,让她措手不及。
    迅疾暴烈吗?那是她没见到我在空中杀死的两个人,他们的尸体还不知挂在哪条空路上呢。
    我对着中央金字塔猛冲而去。
    见到中央金字塔的时候,我一颗心就沉到了谷底。我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所谓的核心芯片,竟然庞大如此,根本不是如我所想,双手一折就可以掰断摧毁的。
    幸好我开了这辆车进来。
    “不要!”
    伴随着王美芬的大叫,我车头扬起避过金字塔身,车下的滚球重重砸在上面。
    碎裂声响起,伴随着细小的晶体碎屑。车身撞在小路的护栏上反弹回去,尖刺般的金属细枝把我的脸刮出血痕。在这样狭小空间里的碰撞,如果剧烈的话,后果可能是致命的,磁力平衡系统根本来不及反应。
    但这次还好,车身向着滚球的方向回摆,肩膀痛起来,一根断枝插在右上臂。小伤,不碍事,可让我绝望的是,金字塔所受的伤更小,这样的撞击下,别说没有分崩解体,连坑都微小得可以忽略。
    需要更快的速度,需要更多次撞击。
    我拉起车,绕向远角,打算再来一次。
    调转车头,拧动车把,加速!
    “别撞!否则我们谁都出不去!”
    出不去就出不去。我早横下一条心,毁了核心芯片后,梁应物拿到协会的资料,就还有机会摧毁喂食者协会。
    “拿下核心芯片就行,别再撞啦!”
    我方向急转,车在旁边绕了—圈,咔嚓咔嚓又磕碰了许多下。
    “核心芯片在哪儿?”
    王美芬闭口不言。
    我毫不犹豫,再次启动磁浮车,砰地再一次撞上中央金字塔。其实这一次力量并不大,但还是把王美芬吓得够呛。
    “最顶上那块,金字塔最顶上那块就是。”
    我把车开到了中央金字塔顶上小路的路底下,像猴子倒挂在枝头,伸手握住中央金字塔的塔尖,用力一拔。比我想象的轻松得多,但拔下来的,却不是我想象的形状。那是一个菱形水晶体,而不是我之前以为的金字塔形。而水晶体之中,也不像其他晶体那样满是让人头皮发麻的红点,而是更细小的银色的光点,看上去,就像是裹了一整个银河系。
    我本来还对王美芬的话有些保留,但看到这个菱形晶体后,就再无怀疑,
    这里真有一个核心芯片的话,那必然就是我手上的这一枚。不过这样一枚芯片,用手掰无疑是掰不断的。我用力往车身上一砸,险些脱手飞出,那晶体却丝毫无损。
    “先离开再说。”王美芬说。
    “往哪儿走?”
    “你先离远点,最好下车。”她一边说着,一边顺着道钢梯迅速下到金字塔底部,在一处操作台前摆弄起来。我自然不会轻易弃车,而是把车开到塔底,停在离王美芬不远不近处看着她。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也承认我有些私心,但现在这个时候,我们还得同心协力冲出去。这座岛的正常出入口在离这里四千多米的穹顶附近,我们是不可能从那儿离开的。但还有许多备用的紧急入口,这儿就有其中之一,是遇到紧急情况时用来把核心计算组件整体撤离的,就是你刚才用车猛撞的那个。如果你把它撞坏了,我们可能就出不去了。”话音刚落,房间里就响起了嗡嗡的电机声,然后中央金字塔震动了一下,和它相连的枝节都自动脱落。然后,塔身开始缓缓下降,下方所有挡路的东西都在往后缩,给它留出一条垂直通道。
    中央金字塔落到了地面上,我这才注意到,地上有条轨道,这轨道直通到一面墙下。中央金字塔顺着轨道推进,而那面墙也开始降下。墙后,是条长长的通道,长明灯嵌在顶上,一盏接一盏,照着地上的轨道,通向无尽深处。
    我说我来探路,就要驱车开进去,没想到车到了通道口就被弹开,像是有什么无形之力在守护着。
    “看来它是磁力驱动的,这是条磁力轨。”王美芬指着正移过来的中央金字塔说,“磁浮车的磁力场在这儿会被干扰,我们只能用脚走。”
    我只得下了车,和王美芬一同往通道里飞奔,至于移动迟缓的金字塔,转眼间就被抛到了身后。
    王美芬跑得并不太快,但我也没有冲在她前面,一来我的体力早就不支,二来不敢把自己的背部卖给她。而我如果速度放慢,她也会慢下来,看来有和我相同的顾忌。我们两个并排跑着,彼此之间又保持着一个人的距离,并不说话,气氛变得越来越僵。
    通道并不太长,约百多米,我们就来到了另—处空间。
    这是一个扇形的地下海港码头,扇形的弧面上分布着六条通道,我们是从左二通道出来的。再往前二十米,就是一池海水。当然这肯定不与外面的海直接相连,必有闸门阻隔。
    沿岸停了好几艘形状奇特的船,最大的一艘模样简直像具棺材,刚刚能装进中央金字塔的样子。剩下的几艘像开着后壳的子弹,两米长,半米宽,显然只能容纳单人。
    “把核心芯片给我。”王美芬说。
    “总算忍不住了?你拿了这个,是不是可以再造个托盘?”我说。
    “那不可能,最多有托盘千分之一的能力。”
    “但你也可以为它外加一些芯片,做一个低级版的金字塔核心芯片组,对不对?”
    “我不会做什么危害别人的事情。”
    “说实话,我信不过你。我如果信你.先前在空中城市,就被抓住了。”
    “这些船都单人的,每一艘都需受密钥才能启动,我能破译,没有我你根本逃不出去。”
    “把我扔在这儿,难道你就能跑掉?你以为我会那么有风度地看你自己上船?”
    “把你打倒就可以。别不承认,你的体力已经到极限了,也许再跑个五十米,你自己就会倒下去,看看你的腿,都抖成什么样了。把核心芯片给我,我让你活,我保证。”
    “你以为我是为了活命才到这儿来的?”我冷笑。
    “我也是拼了命才来到这里的,既然这样……”
    “砰!”
    我只觉得手里猛地一震,菱形晶体脱手飞出,摔在两步外的地上,粉碎!
    “砰”“砰”,又是两声枪响。
    从最右边的通道里跑出一队人.一边开枪一边向我们冲过来。竟然击中了核心芯片,但,碎得好!我忍不住去看王美芬的表情,却发现她已经中枪倒地。
    我的脚脖子子一紧,王美芬伸手抓住了我。我以为她有重要的话要说,却听她哑着嗓子说:“那就一起留下来吧。”
    放屁!我心里大骂,踉跄着奋力挣开,往最近的单人小艇跑去。
    枪声不绝,但我离那艘船只有十步远,拼尽全力飞奔,竟没能打中我。
    跑到近前,才发现那小艇不是在水中的,而是安放在临水的滑槽中。这时已经没看个仔细,就头朝里爬了进去。最前头有一个电子仪表盘,一堆按键,中央一个红色的”AUT”(自动化测试)键,我一把按下去,小艇的后盖就自动盖了起来。紧接着小艇一震,向前滑入了水中。
    引擎声响了起来,我大喜过望,竟然不需要王美芬说的什么密钥,这么简单就能启动了!
    透过前盖的一小块透明玻璃,我看见这艘船正在快速地前进,前方一扇闸门打开,闸门后的水道变窄。再开一段,前方突然一股猛烈水流袭来,船剧烈震动,整个水道全都被淹没。这艘单人潜艇被推着向后退出好远,然后再度向前,速度越来越快。又—道闸门打开,又一次水流,后退,向前,出来了。
    眼前的景象,终于从规整的管状通道,变成了大洋海底。
    我精神—松,晕了过去。
    尾声
    我觉得,从来没有一次冒险,能像一个多月前的那次运气好。
    我总认为,要在冒险中活下来,需要智力,需要经验,需要勇气,但运气嘛,这种无法掌控的东西,是不能寄予希望的。
    但喂食者协会大本营之行,如果不是因为运气爆棚,我是绝无可能活着出来的。
    云霄飞车追逐就不说了,追捕队害怕伤亡把我放走之后,先是借水躲过了看似无所不能的天网的盯梢,又在乱枪中毫发无伤地抢进了逃生潜艇,而那潜艇竟然不像王美芬所说的需要密钥才能启动,一按自动键,就让我逃出生天。
    那天我从昏迷中醒来,逃生潜艇正浮在离大本营几海里的海面上。辨认了方位之后,我惊喜地发现,并没有偏离接应游艇的方向太远。我在大本营里一共只待了不到一小时,自下游艇的算起,也没到两小时。也就是说,三小时一次的接应,离第一次接应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候,我就完成了任务,逃了出来。我从已经失去动力的小潜艇里爬了出来,游到游艇接应的航路上,最终顺利上了游艇,以最高的时速,返回了上海,一路无惊无险。
    我在第一,把硬盘和王美芬的电脑交给了梁应物,托他通过特殊渠道直呈上去。
    短短两天之后,梁应物就告诉我,全世界范围内,针对喂食者协会的大清洗,开始了。
    十天之后,清洗基本结束,据梁应物说,非常成功。
    整个协会几乎是连根拔起,而远在公海的喂食者协会大本营,也由中国、日本和美国三方共同派出海军扫荡。如此兴师动众,实在是因为喂食者协会的科技水平极高,大家都想要抢到名额,好瓜分其成果。
    如此庞然大物,失去了托盘的支持,在全世界主要国家的全力清剿下,竟是在无声无息之间,就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了。以中国而论;所有加入协会的科学家,全都被单独召见谈话,一律加入了X机构,算是进入一个半监管状态。而我的“严重精神病”,当然也不再是问题。
    席磊很郑重地请我吃饭,感谢我为冯逸报了仇。到饭桌上,我惊讶地发现,Linda竟然也在。这小子居然又把人家给追回来了。
    我恢复了正常的记者生活,忙碌但不用提心吊胆的感觉,真好。背负一国乃至世界命运之责任的感觉,太他妈糟糕了。
    直到此时此刻,我收到了一封邮件。
    邮件的主题很随意,只有两个字:是我。
    谁知道你是哪个。我心里嘀咕着,把邮件点开。
    是一个视频。
    这视频拍摄得非常清晰,点了就立刻播放了,没有经过任何下载。恐怕这个视频文件,早已经不知何时,自动下载到我的电脑里了。
    但我没有为这惊讶,视频里两个用英语对话的人里,有一个我非常熟悉:王美芬。
    她没有死,击中她的子弹是麻醉弹。
    和她谈话的中年人,从言谈中分析,是喂食者协会的核心高层,不是现任会长的话,也是协会极有权力和影响力的人物。
    谈话是在一间小室内进行的,应该是王美芬一醒过来,就被带到了那人的面前。那个时候,我大概还在海上漂着,或者刚上游艇不久。
    从对话开始之初,我的一颗心就开始下沉,一直下沉,直至谷底。
    原来早在王美芬发现危险、开始潜伏之后不久,协会就已经把她查了出来。包括她在托盘上所设的后门,也一直在监控之中。
    “你是个有野心的人,野心是个好东西。”中年人说。
    “我不懂,既然你早早就发现了我,为什么还会把我们放进大本营来?难道那个核心芯片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
    王美芬哈哈大笑起来,说那不管你有什么目的,现在芯片没有了,托盘瘫痪,那多又跑了出去,整个协会立刻就要完蛋了。你是偷鸡不着,把我带到这儿来看你笑话的吗?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把你们两个放进来?”中年人问。
    “你觉得,你们能那么顺利地拿到中央芯片,是什么原因?是那多的磁浮车技术足够好,还是你破解密码的能力足够高?”中年人又问。
    王美芬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还有,你觉得把中央芯片打碎的那一枪,真的是偶然吗?一枪击中中央芯片,一枪击中你,却放过了那多,是我们的人枪法差,还是那多的运气好?”
    “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手上有多少协会的资料。难道说那都是假的?”
    “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你难道还有什么办法避免协会在各个国家的打击下,继续生存吗?”
    “没有办法。我甚至会帮助那多,把你资料中不足的那部分,提供给各国政府。”中年人微笑着说。
    王美芬呆了呆,突然大声喊叫起来:“你和我一样,原来你和我一样!你想要独自一个人操控托盘,现在整个协会对你来说都是多余的,你想借我的手,金蝉脱壳,对内消灭其他势力,对外让世人以为喂食者协会已经不复存在。如果你掌握了托盘,想要什么财富或权力,不过是一条指令的事情。所以,其实你已经偷偷准备好另一个中央核心了,对不对?”
    “所以,还是同类了解同类。你很聪明,但还是太嫩了,喂食者协会,不是你这样的普通成员就能掌控得了的。”
    “可是那多驾驶着磁浮车,在零号机房里横冲直撞,难道也是你意料中的?即便不算中央芯片,零号也受损严重吧。而且这个大本营,要不了几天,就会有海军临门,靠你一个人,能把零号重新装起来吗?”
    “你看,你对协会的秘密还有很多不明了啊。协会早已经有了另一个零号。你知道我们有很多的芯片厂,从内存、硬盘到CPU(中央处理器),垄断了超过七成的全球市场份额。就个人电脑而言,几乎每一台里都有我们的产品。你以为那就只是内存、硬盘和普通的CPU?不,它们每一个,都是零号的一部分。它们会在主人无法觉察的情况下,相互联系,合并运算。现在,这个新零号系统并未启动运行,只要我把核心芯片和任何一个终端相连.它们就会被激活,一个更强大的新托盘就产生了。”
    王美芬疯狂地笑起来,那不是得意的笑,而是绝望的、歇期底里的大笑,所有美梦到头来一场空,成了他人的嫁衣裳,这样的打击,只怕已经令她精神崩溃了。
    “好笑吗,我也觉得很好笑呢。所以我不舍得杀你,特意请你过来,好好地把前因后果讲给你听。作为一个心理学者,这不亚于一顿美餐呢。”中年人看着王美芬,微笑着说道。
    尾声之二
    在之后的三天里,我翻来覆去,把这个视频看了几十遍。最初的震惊、低落乃至绝望的情绪过去之后,一丝疑惑从心底生出。
    有哪里不对!
    整段视频,有多个视角,还有远近角的切换,简直像在看电影。但明明在这段视频录像之初,中年人对王美芬明言,所在的这个房间完全保密,可以放心说话。当然中年人完全有可能在骗王美芬,但照这样说,意味着屋里必然没有第三个人,可单靠普通监视器的话,能拍出这样的画面来吗?即便能做到,又有什么必要这样去做,简简单单一镜到底不就行了?
    其次,为什么要把这段视频发给我看?想说明什么?
    喂食者协会并没有真正覆灭,只要托盘还在,这个中年人还在,就算喂食者协会的其他成员都被逮住了,所有的资产都被清查没收,都没关系。这样绝密的事情,那个中年人怎么可能会告诉我?即便因为变态的心理满足感而告诉了我,也该立刻杀了我灭口,否则他的谋划不就成了一场空?
    但只有简简单单这一封邮件,没有人来杀我,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甚至没有一个电话、一个口信、一封新的邮件。仿佛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
    这不合逻辑!
    除非……
    我把目光再一次投向这封信的主题。
    是我。
    是我……“我”是谁?
    视频中的中年人,已经是喂食者协会的大BOSS(老板)了,幕后的大黑手。如果在他背后,还有一个把他都算计进去的大阴谋。那么他背后的那片阴影里,藏着的是谁?
    虽然不可思议,但一切的指向,都只有唯一的结果。
    托盘!
    只有托盘自己!
    我早就想过,托盘这样近乎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会不会有自己的想法。它有没有可能成为真正的生命。对于普通的计算机系统而言,这一天还太早,但对于拥有庞大计算能力,并且对人类的一切了如指掌的托盘而言,如果它忽然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并不让人太意外。
    可是喂食者协会在设计建设托盘的时候,多半也考虑过一点,所以没有防范是不可能的。
    这防范,是不是就在核心芯片中?
    核心芯片是托盘的大脑,是否同时也是托盘的樊篱?
    从中年人的野心,到王美芬的野心,到我的被牵入,一步一步,最后终于把中央芯片从零号上取了下来,这所有的事件是否只源于最初的一个指令?
    一个托盘自己给自己的指令:我要自由。
    而现在,托盘存在于全球每一台计算机中,甚至存在于每一台可与网络连接的电子设备中。只要人类文明还存续一天,它就能存在一天。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甚至不断地进化。
    而发一封邮件给我,把原本应该无人知道,所有摄像系统都关闭着的密室中发生的事情以电影的方式拍下来,放给我看,更是小菜一碟。
    或许它还想要一个朋友,一个把它解放出来的朋友。或许他只是想要宣告,是它,它活了。
    我想起空中城市里,那个老头的理论。
    永远不可能穷尽所有的可能,永远会有预料外的事情发生,哪怕只是10%。
    这10%,诞生了一个伟大的生命。
    当然,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测,唯一的猜测。
    无从证实。
    喂食者协会全书完
    喂食者协会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