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撒谎: 小说全书完结局
我指着阑尾处谦虚地用请教的口吻问:“这里是心脏啊?”
他不搭理我说什么,问:“你家属来了吗?”
“没有,我是一个人来的。”
“你得做手术,这个手术有点危险,你家属要签字。“
“我家在外地,我来泉城是出差。”
他不耐烦地说:“算了,不签字也可以。可是,你带够钱了吗?”
“得多少?”
他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数。
“这么多!请问我做的是什么手术?”
“心脏切除手术,不过只需半个小时就完了。我们医生的刀功都很精湛。”
我哆嗦了一下。
“心脏切除?”
“你的心脏已经千疮百孔了。最近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那倒是。”
“急火攻心,把心穿插了很多洞,修补是不可能了。”
“那我…还能活吗?”
“最新医学研究结果表明,心脏跟阑尾是一样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东西,完全可以切除。而其他人体器官就不同——没了胃你就不能吃饭。没了肺,你就不能喘气。没有肠道,你就不能排泄。而心脏毫无用处。”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
“我们这儿好久没有大手术了…”他轻轻叹口气,又说:“手术会很成功的。”
我想我得马上离开这家恐怖的医院。可是,我的阑尾疼得很厉害,我都有点站不起来了。
“我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我要切除阑尾!”我大声说。
他想了想,说:“好,你既然不相信我们,那我们就听你的。但是你知道阑尾在哪儿吗?”
“我当然知道。”我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阑尾。
“大错特错了!”说完,他伸手指了指我的心脏:“在这里,这里才是阑尾。”接着,他又指了指我的阑尾:“这里是你的心脏。现在,你自己决定吧!你是切掉阑尾还是切除心脏?”
我知道我陷入了一个圈套中。
我说我切除阑尾,他就会切除我的心脏。在他的医学里,阑尾就是心脏。
我如果要求切除心脏,他就会不说话,顺应我意,马上开单子,让我去交昂贵的费用,然后把我的心脏齐刷刷地割掉。
我得逃了。
我担心我走不出这个诊室。我强撑着站起来,陪着笑脸说:“教授,我出去打个电话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可以吗?”
他有些生气:“哪有你这样罗嗦的患者?顾虑重重,耽误了病你自己负责!作为救死扶伤的医生,我警告你,你如果不立即做手术,你活不过一个小时!”
“好的好的,我争取马上就回来。”
他突然笑了:“你是不是害怕了?”
我说:“不是…”
他朝门外看了看,小声说:“其实我的心脏早就切除了。”
他指了指他的胸口,又说:“现在,我这里是个黑窟窿,用来装钱。不信,我可以给你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解扣子。
●蹊跷的车祸
我跌跌撞撞地在大街上奔走,几次差点摔倒在地。
我气愤极了,但是我并不想到院长那里投诉,我担心他包庇自己人。我要到派出所报案。我认为那个大夫是谋杀。
走出很远,我才看到一个派出所。
我刚刚走到派出所的大门口,正巧有一辆警车开回来,还响着威严的警笛。
我躲在一旁,把它让过去,然后也走进了院子。
警车停稳后,跳下来两个警察。他们的大檐帽都压得低低的,几乎看不见他们的眼睛。
他们把一个人揪下车,那个人戴着亮铮铮的手铐,他大声喊着:“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警察不说话,推搡他朝一个独立的木房子走去。
两个警察个子都很高大,很魁梧,而那个被抓的人却长得又瘦又小,顶多一米六,远远看去,就像两只熊抓着一只猴子。
“猴子”被押进了那个黑糊糊的木房子。
这时候,天已经有点黑,其他人都下班了,派出所的大院里很安静。
我蹑手蹑脚地跟了过去。
我贴在那个木房子的门外,从门缝偷偷朝里看。
那个被抓的人坐在房子正中的一个冷板凳上,两个警察给他录口供。
听了半天,我终于听明白,这个被抓的人叫刘志利(警察这样叫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三个字),是个出租车司机,警察抓他是因为一年前的一起凶杀案:某厂一个开黑色奥迪的司机被杀了。而三年前,小刘和这个被害者撞过一次车,车头顶车头,两辆车都撞得很惨。
刘志利一直在叫:“我没有杀人!”
两个警察没办法了,他们站起来,摘掉帽子,拖着他走进了更黑暗的里间,“哐”地把门关上了。
我不知道那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过从刘志利爹一声娘一声的叫喊中,可以判断出,那两个警察工作很卖力。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一个警察走出来,接电话。
我听他说:“噢,是大舅啊。你放心,杀死我表哥的人已经抓住了,我不但要为您报仇,还能敲出一笔赔偿费。好,好,好,没一点问题。”
放下电话,他又走进了里间。
所有人都在撒谎(9)
叫喊声持续了大约有一个小时之久,越来越凄惨,最后都不像人在叫了,像鸡。
我听得毛骨悚然,竟然不知道阑尾是什么时候不疼的。
鸡叫声越来越弱。
终于,两个警察都走出来了。他们的身上沾满了鸡血。看得出来,他们累坏了。
他们为了工作不辞劳苦。
他们为了工作忘了天黑。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开始商量对策。
“腿断了。”
“胳膊也断了。”
“这家伙硬骨头,断了也不说。”
“他要是出去了,肯定告咱们。”
“那怎么办?”
“失火吧。”
“…好主意。事后我们主动申请个处分就完了。”
“我出了这么好的主意,你得请我喝酒。”
“没问题,后天晚上。”
“事不迟宜,现在就得失火。有汽油吧?”
“有,在桌子下面。”
“你带火机了吗?”
“我有火柴。”
“火柴也行。”
商量完毕,一个警察走进里间,把那个司机从黑暗处拖出来。
那个司机虽然站不起来了,但是他并没有昏迷,他惊恐地望着两个警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那个警察把他的一只手铐打开,铐在了暖气片上。
另一个警察提着汽油,到处泼,剩下一点都倒在了那个司机身上。
司机好像猜到了什么,大声叫起来:“两个爷爷,饶命啊!我什么都不说啊!”
两个警察跟本不跟他说话,他很快就会变成焦糊的尸体。谁跟尸体说话呢?
有火柴的警察把火柴掏出来,准备点燃了。那火柴是他的私人物品,却用在了工作上。
“爷爷!别别别!我有钱!我给你们钱!”
两个警察丝毫不为钱所动,他们一步步退到门口…
我吓得腿都抖了,急忙跑出派出所的大门,躲在大门旁。
木房子里已经腾起熊熊大火,我听见那个司机惨烈地嚎叫起来。
一米六的身体也是生命啊!
两个警察不慌不忙地锁上门,跳上警车,开走了。
当警车慢腾腾地驶出派出所大门时,那个司机的嚎叫声已经停歇…
他们去喝酒了。
我站在那里,呆如木桩。
第三天,我就听说,昨夜发生了一起车祸:两个警察喝得醉醺醺,互相搀扶,结果一起被撞死了。
他们正是那两个“失火”的警察。
我想,他们在酒桌上,肯定还谈起了未来。
未来多么美好,他们都有远大的理想。
他们未来会加薪,会升职,会在假期领着太太、孩子到有海的地方去度假,到国外去旅游…
肇事车辆是一台黑色奥迪,一台红色出租车,它们从两个方向无声地冲过来,车头顶车头,撞在了一起。
两个警察被夹在了中间,就像三明治。
有人发现这起车祸的时候,那两台肇事的车都不见了,只剩下两具挤扁的尸身,还有满大街的血。
这多像三年前的那起车祸啊。
仅仅相隔一天,两个肇事逃逸的司机就被抓到了。出事那天,他们都喝酒了,其中那个奥迪司机醉得比那两个警察还厉害。
不过,我仍然觉得这起车祸有点蹊跷。
●一条消息
那个出租车司机被活活烧死的第二天,也就是两个警察被撞死的前一天,我去了一家报社,揭露那两个警察杀人灭口的真相。
到了上班时间,我坐出租车来到《泉城报》。
我气喘吁吁地爬上九楼,来到了主编办公室。
主编是个老头,戴着黑框眼镜。他很热情地接待了我。
我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对他讲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冷淡,说:“你口说无凭,我们得调查。”
“这是我亲眼所见啊。”
“你用什么让我相信你?”
“这件事本来跟我毫无关系,我只是出于正义。”
主编静静地看着我,说:“你得到医院去看医生了。”
这时候,一个女孩进来说:“主编,有人找。”
主编站起来,淡淡说了一句:“就这样吧。”
我讪讪地站起来,转身走出了报社。
我还有事。我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我得去找周继。
当天下午,我在街上买了一份《泉城报》。
一则新闻一下就跳入我的眼帘:《警方八小时抓获杀人嫌疑犯》。
我看了看,说的正是我目击的那个事。
报道是这样写的:
本报讯(记者张渔)警方经过一年来的艰苦侦查,昨天下午七时,终于将杀死泉城啤酒厂司机的嫌疑犯捉拿归案。
主要负责侦破此案的民警张胜利,在公安战线工作两年,已经是一名骨干。他的搭档是刚刚从警校毕业的高举强。两位民警在局领导的有力指挥下,不畏辛苦,连夜奋战,终于发现一条重要线索——三年前,受害者和一个叫刘志利的出租车司机因为一起交通事故发生争执,这个刘志利曾扬言要杀死受害者。于是,这个出租车司机纳入了民警的视线中。他们走访群众一千多人次,行程近一万公里,终于把刘志利缉拿归案,打了一个漂亮仗!
所有人都在撒谎(10)
经审讯,犯罪嫌疑人已经坦白了他杀人的全部过程。机智的民警发现他似乎还有什么隐瞒,经过几昼夜的政策攻心,刘志利又坦白了他贩过摇头丸、冰毒、氯胺酮等新型毒品。
刘志利自知难逃法律制裁,趁人不备,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自己的衣服自焚…
我是目击者,我的心里一清二楚。
那个主编不是说要调查吗?为什么匆匆把表扬稿发出来了?
报纸在撒谎!
又过了一天,我决定再去报社。
主编的办公室锁着,没有人。
我问一个在隔挡里办公的编辑:“请问,主编去哪里了?”
他说:“他去医院了。”
我又问:“怎么了?”
他认真地说:“没什么,只是保养一下舌头。”
●周继
周继已经不再说话了。
那东西越来越接近目标了。他已经绝望至极。
他像一个小兔子一样,等待宰割。
没有人能救他。
●衣服
我一直在这座鬼魅的城市奔走,衣服脏得很。
我没有换洗的衣服,就想买几件。
在寻找周继的路上,我看见一家服装店,店外写着:全场一折。
我这个人对生活要求很低,从来不讲究吃穿。衣服能遮体就行,越便宜越好。
我走了进去。
这是我错误的第一步。
这家店门面很小,但是里面很深,像一条幽深的长巷。两旁挂满了衣服。那些层层叠叠的衣服,就像很多很多没有身体的人,前胸贴后背,一个挨一个,在两边站成两排。
中间的通道很窄仄,走进去就有一种压抑感,好像旁边深深的衣服里,会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来,勾住你的衣角。
那些衣服的颜色都很素淡,黑的,白的,蓝的,灰的。
我想:这些打折的衣服肯定有问题,或者颜色不好,或者款式过时,再不就是有硬伤。店主一定是怕被顾客看清楚,才把光线弄得这么暗淡。
我朝里走了很深,没有见到一个顾客,只看见远远的通道尽头有个收款台,收款台里站着一个女子,她穿的衣服也很素淡。一束白色的灯光从她脚下射出来,射在她的脸上。
我慢慢朝她走过去。
我竟然还往前走!
终于,我停在她的面前,说:“小姐,有点暗,能不能再打开几个灯?”
“对不起,灯都坏了。”
“你就这样做生意啊?”
“我们要停业了,要不,能打一折吗?”
我听信了她的话,眯着眼挑选。最后,我看中了一身,浅灰色的。
“你们这里有没有更衣室?”
那女子指了指旁边一扇紧闭的门。
我走过去,打开门,迈了进去…
我太傻了,至此,错误已经无法挽回。
更衣室很窄小,灯光更暗。
我返身把门插上,慢慢换上了那身衣服…
我完了!可是我还不知道。
当我抬头朝面前的穿衣镜看去,头皮一下就炸了——镜子里竟然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他木木地站在镜子里,鼻尖几乎贴上了我。
我惊慌地后退了一步,就顶在了更衣室的门上。
“你是谁!”我叫道。
“我是第39位顾客…”他低低地说。
“你,你怎么在镜子里?”
“你不该进来。”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个鬼店。”
“鬼店?”
“一年前,我曾经进来试衣服,从此,我再也没走出去…”
“为什么?”
“我不该脱下他们的衣服…”
“穿着他们的衣服就可以离开?”
镜中人已经不再说了,他把手伸出来,那只手越来越大,最后捂住了整个镜子…
我哆哆嗦嗦地打开门,那个卖货的女子就站在我面前,眼睛直直地望着我,说:“你要吗?”
我惊惶地掏出一把钱,递给她,然后,试探地从她旁边溜过去。
她没有追上来。
我成功地逃出了这间诡异的房子。
我哪里知道,还在我心惊肉跳的时候,那个女子正诡笑着,把一只瘦纤纤的手伸向了收款台下的一个隐蔽角落,关掉了更衣室的投影…
这时候,我正走在大街上。
在灿烂的阳光下,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这身衣服,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它有些不对头。
除了颜色死板,做工也极其粗糙,样式显得怪怪的,有点像…唱戏穿的衣服。
我的心一下就踏空了——这是寿衣!
这时候,一个孩子跑过来。是个女孩。
她在阳光下抱着一捧红玫瑰,用稚嫩的声音对我说:“叔叔,买一束花吧!”
我买花送给谁呢?
尽管我在这个城市见到了太太的背影,但我知道那是一个错觉,我的太太实际上在另一个城市,在我那温暖的家里。
送给周继?
目前,我还找不到他。
按照我现在寻找的进度,等我找到他的时候,这玫瑰早该枯萎了,他早该被残害了…
那时候,按照我们中国的传统,我送他的不应该是玫瑰,而是一个花圈。
所有人都在撒谎(11)
但是,我还是决定买一束鲜花,因为这美丽的太阳,这童话一样的声音,这滴水的花朵…
我掏钱买了一束。我要用这鲜花驱驱邪气、晦气。
“小朋友,你不用找零了。”
“谢谢你叔叔。不过,我一定得找零,这是我妈妈告诉我的。”
“真是一个好孩子。”我摸了摸她的脑袋说。
那个孩子笨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把该找给我的钱找给了我。
然后,她抱着鲜花就跑开了,寻找下一个顾客。
我继续寻找幼儿园。
一个孩子正在路边玩耍,他看了我,腾腾腾地跑回到在门口打牌的父亲跟前,指着我说着什么。
他父亲就朝我看过来,另外三个牌友,还有两个看热闹的人,还有一只在牌桌旁觅食的鸭子,都用奇怪的眼光看过来。
我想这都是因为我穿了这身怪模怪样的衣服的缘故。
我不理他们。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看吧。
我走进了一个公共厕所,脱下那身古怪的衣服,然后,走出来。
前面是一个农贸市场。
人不多,都是卖的,没有买的,很萧条。
第一个看见我的人是一个女人,她是卖豆腐的。
她的神情显得有点怪异,一边看我一边捅身边的另一个卖肉的。卖肉的是个很胖的女人,那个女人转过头来找了找,终于把眼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怎么了?
我低下头,看了看,我自己的衣服很正常啊。
可是,我瞪大了眼睛。
我发现,我手里的鲜花变成了一个花圈。这个花圈很小巧,都是用白色的纸花和黑色的纸花扎成的。
我一哆嗦,花圈就掉在了地上。
谁把我的鲜花替换了?
●万花筒
周继像生了病一样。他的眼光一天比一天呆滞。
爸爸妈妈领他到医院看医生,医生说:“没什么事。他只是情绪有点不好,多陪陪他。”
爸爸就请了一天假,专门在家里陪他。爸爸把他领到动物园去看大动物小动物,领他到游乐园去坐电动小火车,领他去电子游戏厅去玩枪战游戏…
毕竟是孩子,他玩起来,渐渐忘记了恐惧。他的情绪好多了。
可是,爸爸不能总是耽误工作在家里陪周继啊,第二天,爸爸又把他送进了幼儿园。
爸爸离去之后,周继又感到了孤独。
老师拿来一只万花筒,对周继说:“宝宝,给你这个看。”
周继把那个万花筒接过来。
另一个小男孩冲过来抢:“我也要我也要!”
老师把他拉住,说:“给周继先看,一会儿你再看。老师领你画画去。”
其他小朋友都在另一个教室里画画,只有周继一个人在游戏室里。
他举起万花筒,朝里面看。
四周所有的景物都消失了,周继顺着一条狭长的通道走进一个花花绿绿的世界里。
这个世界太鲜艳了,鲜艳得有点不正常。几个彩色的塑料块竟然变成那么多的图案,层层叠叠,变化万千,显得极其诡异…
那个世界里的色调让周继感到恐惧。
他想走出来了。他想回到幼儿园。他想看见小朋友们,他想看到老师。
突然,他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在地面上游泳的人,那个正在朝他逼近的异类。他在万花筒里!
周继只是看见了他的局部,他的一只眼睛,他的一个鼻子头,他的一个眉毛,他的一排牙齿,一个嘴唇…
这些东西在折射出无数个,到处都是他的眼睛,都是他的鼻子头,都是他的眉毛,都是他的牙齿,都是他的嘴唇…
尽管他被分解了,变得极其凌乱,但是周继仍然认得是他!
因为周继认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在万花筒里,在那古怪的色调里,在那个不分上下前后的世界里,在各个层面中,直直地盯着他!
周继吓得惊叫一声,把那个万花筒扔了。
老师走过来,问:“宝宝,你怎么了?”
“我看见那里面有人!”
“怎么会有人呢?那是万花筒。”
“你看啊!”
老师拿起来看了看,说:“什么都没有。”
周继接过来,看了看,果真什么都没有。
●通告
我看到了一个政府通告栏。
我停下来。
通告栏上方是大字标语——市民基本道德规范:
爱国守法
明礼诚信
团结友善
勤俭自强
敬业奉献
贴在通告栏上的公告是这样的:
泉水(泉城——水城)高速公路今天上午九时正式开通,副市长WWW先生将到泉水高速公路零公里处剪彩,还有十家幼儿园的小朋友表演集体花环操…
政府公告是不会有差错的。
这下我也许能找到周继了。
我急忙买了一张地图,找准了那条高速公路的方位,然后我就打车去了。
九点整,我赶到了副市长剪彩的地方。
我没有看到副市长,我连他的秘书都没有看见。
我没有看见一个小朋友。
所有人都在撒谎(12)
我也没看见高速公路。只看见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伸向远方。那个方向应该是水城。
土路旁是一片很大的野坟地,墓碑东倒西歪。
那辆出租车已经走了。他一定怀疑我有精神病。
我只好朝市区走回去。我一边走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那坟地上的荒草凄凄。
●姓周的国企技术员
周继撒谎了。
我们总是人云亦云地说:比起世故的成人来,孩子是不撒谎的。我们似乎不愿意承认,其实孩子最喜欢撒谎。
如果周继不撒谎,我可能永远找不到他。
老师带领孩子们去郊外植树。
他们植树的地方和我走的那条路本来隔一片很大的树林。可是,周继嫌累,想玩,就跟老师说:“老师,我肚子疼…”
老师说:“那你就不要干了,歇一会儿吧。”
成功了。
可是,周继还想到树林那一边玩去,又说:“老师,我要大便。”
老师抬头看了看,拉着他的手说:“走,我领你到树林里大便。”
“不用,老师,我自己去。”
“那可不行。”
“没事,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周继朝树林里跑去。
“你别跑进去太远啊。”老师在后面喊。
也算是周继幸运,他跑进树林之后,看见了一只黑色的小松鼠,那只小松鼠见了他惊慌地朝前跑,周继就在后面追,一直追出了树林。
我一眼就看见了他。
我的心激动得猛然狂跳起来!
我找到他了!
我和他只有一百米远!
我们脚下是一片草地,绿茸茸的草地。
他也看见了我。
他早就预感到那个异类越来越近…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转身就跑!
我死死地盯着他奔跑的背影,慢慢下蹲,然后趴在了草地上,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他…
——是的,我骗了所有人。包括你们,各位读者。
现在,我朝他游去,速度骤然加快。
我身体的前半部沉进土里。我的胳膊比挖土机还有力,轮番砸进土里,朝后拨着土。我的脑袋在地面上一拱一拱,在唤气。
土地就是我的轻飘飘的水。
就像鱼是水里的动物一样,我是土里的动物。
我半个身子在地下半个身子在地上,飞快前行。土和草在我四周上下翻飞。
周继的速度相对我就像一只蜗牛,而我像一条水蛇,我迅速逼近了他奔跑的一双小脚。
这次,他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