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心: 獲心
關雨柔慢條斯理地把手洗淨,紮起長髮,一襲素雅更顯得臉色蒼白,這一個晚上,她已經等得太久了。為了得到他的心,關雨柔辭掉年薪百萬的工作,捨棄所有的家人朋友,毅然決然地轉換跑道,走進完全陌生的領域,因為她對他說過,總有一天,她會得到他的心。
天亮了,關雨柔的纖纖細指滑過展勁風出色的臉龐,靜靜的看著他熟睡的側臉,關雨柔有些惆悵自己的容易滿足。展勁風是關雨柔的第一段戀情,今天已經三十二歲的她,靠著自己的實力,從公司基層一步一步爬到經理的位置。姣好的臉龐,曼妙的身材,對每個人說話都是那樣輕柔細語,讓關雨柔從來就不缺乏追求者,但沒有一個可以擄獲她的心。並不是她標準高,只是她相信,屬於她的男人,肯定與眾不同,而且,是會讓她一見鍾情的。
展勁風是公司的創意總監,浪漫,英俊,儘管已經有了家室,仍讓關雨柔一見鍾情。關雨柔的個性好強,自己想要得到的就會努力去爭取,大膽的向展勁風告白。展勁風的婚姻是家人安排的,他根本就不愛他的妻子,因此他花名在外也早不是新聞了,關雨柔不是不知道,但她實在渴望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儘管最後的結局不甚完美,只要過程是美好的,她也就沒有遺憾。至少,一開始的她,是這樣想的。
「怎麼了?這麼早就醒了?」展勁風查覺到臉上的觸碰,緩緩地醒過來。
「勁風,你每晚都這樣陪我,你太太不會多說甚麼嗎?」關雨柔輕輕的倚在他肩上問道。
「別傻了!早在結婚前我就跟那女的說過,婚禮只是一個形式,我們還是各過各的。再說,你又不要求甚麼名分,咱們這樣再一起,不是很開心嗎?」
「那我問你,我在你心裡是特別的,重要的嗎?」關雨柔撐起上身,認真的問。展勁風的眉間微微一簇,隨即又燦出笑容,將關雨柔拉進懷裡。
「我這一輩子,談過很多場戀愛,對我來說,每個女孩都是美麗特別而且值得被珍惜的,所以只要我還跟他們再一起,我就會努力的讓他們快樂每一天,當然你也不例外,知道嗎?好了!別賴床了,該起來吃早餐了!」展勁風話一說完便起身穿衣,走進廚房,留下關雨柔一個人躺在床上。哪有甚麼特別的呢?對展勁風來說,關雨柔不過就是他戀愛史中的一個小部分而已,下個月展勁風又要遷調了!他們約好,就走到這。展勁風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在關雨柔心中他有多麼的重要,這輩子,就這麼一個男人,可以讓關雨柔這般傾心了。關雨柔知道,在她的追求者中,展勁風絕對不是條件最好的,但是她就是無法不深陷,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最後的這個月,然後用這段記憶,一輩子緬懷他。
「明天早上幾點的飛機呢?」
「十一點二十。」展勁風提著行李,在關雨柔額上輕輕一吻。這是他們的最後一夜了。展勁風說他不喜歡看見女孩哭泣,所以關雨柔要笑著陪他度過這一晚,她早早就張羅好晚餐,等待展勁風的到來。
「勁風,你以前到過荷蘭嗎?」
「前兩年出差的時候去過一次,風景很美,環境挺好的,我很期待在那裏展開新生活。」
「那…那裏的女孩子,很漂亮吧?」關雨柔小心翼翼的問,她知道,儘管她有再多的不捨,她也不能表現出來,多餘的淚水,只會惹得展勁風不開心而已。
「都是洋人,金髮碧眼的鄉村姑娘,看習慣了倒也沒甚麼。」
「勁風,你這輩子…有真心的愛過誰嗎?」關雨柔管不住自己的心,忍不住問出這些日子以來最大的疑問。展勁風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料到她會這樣問,但也只有那麼一瞬,隨即又笑著答道:
「愛情這種東西,總是令人著迷。但是真愛,太過深奧難求,對我這種王八蛋來說,實在太麻煩了,所以我想,大概我這輩子,是得不到甚麼真愛了。」展勁風邪邪地笑著,又說:
「對我來說,當下才最重要。」說完便打橫抱起關雨柔,往房間走去。
「你的意思是說,你這輩子不會愛上別人了吧?」關雨柔輕輕推開展勁風,認真的問道。
「心這種東西怎麼能隨便交給人家呢?連你怎麼絕色的女人都拿不走,我想是不會有別人了!」展勁風俯身穩住關雨柔,關雨柔在她唇間輕輕耳語:
「這是你答應我的喔。千萬別忘了!」
「唔…」展勁風根本沒聽進關雨柔的話,只是敷衍地回了一聲。
展勁風走了,走的瀟灑,走的乾脆。
關雨柔看著空蕩蕩的房間,不過就是一個人嘛,過去的過去,不也是這樣過日子,一樣過得很好,很快樂,所以沒甚麼好難過的。而且現在的她,可以說比過去還要富有很多,因為她多了只屬於她和他的回憶。每天回到家裡,打開大門,面對自己的寂寞與孤單,關雨柔都是這樣安慰自己,她知道,這是自己選擇的路,早在自己選擇愛上展勁風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這一天的惆悵。她必須滿足了!直到兩年後的一天,一切又都變了。
「副總,這是荷蘭的創意總監要求請調回台灣的申請書,請您過目核准。」人事處的吳經理將一疊文件拿進辦公室。這兩年來專心於事業的關雨柔,已經從部門經理升到副總的位置,還是呼聲最高的總經理接班人。
「等一下,你說…誰的請調申請?」原本埋首於文件中的關雨柔身體陡然一震。
「就是前兩年調走的展勁風啊。真搞不懂他在想甚麼耶,先前從國外調回台灣總公司,還不到一年就被調到荷蘭,現在又要申請回來,好像很喜歡被調來調去似的。」當年關雨柔跟展勁風愛的低調,公司裡沒幾個人知道,因此吳經理也沒發現關雨柔的情緒變化。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關雨柔冷靜地打發吳經理出去,心裡早已波濤洶湧。
勁風要回來了,他還記得我嗎?還是說不定,他是為了我回來的?我們還能再續前緣嗎?關雨柔心中的疑問一個接著一個,她簡直等不及要再見到展勁風了!也許這是老天爺賞賜給她的機會,她一定要好好把握,這一次,她要努力抓住他的心。
「副總,創意總監展勁風到了!要請他進來嗎?」秘書小蘭扣門進來。今天是展勁風回來的第一天,照例要先跟副總問候一下。
「請他進來吧!還有小蘭,麻煩你去幫我採購這些東西。」關雨柔不動聲色的遣走秘書,等待門後的他走進來。
展勁風推開門,走到關雨柔跟前,他…好像有些不一樣了。展勁風不像以前一樣只是穿著一件襯衫,頭髮自然地散著,雙手不正經的插在口袋裡;相反的,展勁風穿得整整齊齊,頭髮也打理的一絲不苟,雙手交疊在身後,一身鼻挺的西裝,關雨柔有些愣住了!
「雨柔,好久不見了!」展勁風伸出右手,禮貌客套的要跟關雨柔握手,但這一切看在關雨柔眼裡,卻顯得生疏冷淡。
「勁風,真沒想到還能見到你,這些年,我…我好想你。」關雨柔一把抓住展勁風伸出的手,掩不住臉上的殷勤喜悅。
「是啊!幾年不見,你都高升副總了!很多事也都變了,對吧?」展勁風技巧性地抽回右手,關雨柔查覺到他話裡的奚鞘,不解地看著展勁風,像是想要望進他眼中一般。
「勁風,今天晚上…一起吃頓飯怎麼樣。」
「也好,我正想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呢!」
「介紹一個人,誰啊?」
「今晚你就知道了,我還要去整理一些東西,先出去了!」展勁風說完便俐落地走了出去,留下關雨柔一個人在辦公室裡。雖然和關雨柔想像中的重逢不太一樣,但至少,他們還是又碰在一塊了!也許他們只是太久沒見所以有些生疏,來日方長,他們一定可以回到像過去一樣的。關雨柔強壓下心裡的不安,等待夜的到來。
「雨柔,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未婚妻,梁焰琳。」展勁風摟著一個嬌小的女子,殷勤地向關雨柔介紹。
「哈囉~你可以叫我Sunny,很高興認識你喔!」梁焰琳像個小女孩似的蹦蹦跳跳,開心地向關雨柔問好。
「未婚妻?你不是早就結婚了嗎?」關雨柔瞪大雙眼,不可置信。
「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老實說我離開台灣沒多久就跟我前妻離婚了!因為我到荷蘭後遇見焰琳,她是荷蘭華僑,從小在那生長,我們一見如故,再一起之後,我便決心給她一個名分,她教會我很多事,讓我重新認識自己,也了解到我必須對自己的人生負責,所以我不顧家人反對,跟我前妻離婚了!焰琳說她一直很想回到台灣這個故鄉看看,所以我便請調回來,想跟她在這裡落地生根。」
「可是,你不是說,你這輩子不會真正愛上誰嗎?」
「是我把話說得太滿了,在我遇見焰琳之後,一切真的都不一樣了,她是那麼熱情洋溢,讓我忍不住想多擁有她一點。」
「唉唷勁風,好了啦!」梁焰琳嬌羞地抬頭看著展勁風,展勁風迎著她的眼神,俯身一吻。關雨柔看的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忽然地她回神過來,視線緊緊咬住展勁風的雙眼。
「展勁風我告訴你,我這輩子一定會得到你的心的。」關雨柔話說完轉身就走,留下滿臉疑惑的梁焰琳和無奈的展勁風。
「勁風,她怎麼了?不是還要吃飯嗎?」梁焰琳輕聲地問道。
「唉~有些事我是該先告訴你。」
關雨柔第二天就辭掉副總的職位,離開原本的生活圈,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就像人間蒸發一樣。關雨柔待在城市的角落,默默地等待時機,她對自己說,勝利是給等到最後的人。自從轉換跑道,她每一天都像行屍走肉般地活著,戴上親切的面具,讓身邊的人依舊愛戴她,但是笑容底下是一顆冰寒的心。她可以忍受展勁風不愛她,但她無法容忍他愛上別人,炙熱的愛成了仇恨,讓她無悔地等待,直到有一天…
儘管已經過了十二年,對關雨柔來說,這一天彷彿還是來得太快。關雨柔走進屬於展勁風的房間,周圍的空調讓溫度比外頭還要寒冷,關雨柔的手有些顫抖,輕輕的拂上展勁風冰冷的臉龐,好像回到二十多年前的那晚一樣,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關雨柔的臉上,悄悄地爬上一抹微笑。
「勁風,我終於又見到你了,好久不見,你過得好嗎?」關雨柔悠悠的說,而回應她的只有一室沉默,關雨柔依舊笑著,為展勁風擦臉、擦身。關雨柔解開展勁風的衣服,將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還是這麼的安靜,連該有的心跳聲都沒有了。
「勁風,你記得嗎?我說過,有一天我一定要得到你的心,所以我一直在這兒等著你,今天你來了,我也要履行我的承諾囉!」展勁風的衣裳底下是無數的傷痕,聽說是車禍死的,家屬要求除了基本上妝外,還要將他身上的傷口整理好。關雨柔自從成為禮儀師之後,從來不曾推辭任何案件,不管是生了傳染病的還是血肉模糊的,他都承擔下來,讓她在業界裡得好名聲和極高的待遇,但也同時,只要有棘手的案件,都是送到她這兒來。關雨柔一直持續打聽展勁風的近況,她之所以為自己培養好名聲,就是為了有一天能指定接手展勁風,沒想到她都還沒有開口,展勁風就送到她這兒來了。
「勁風啊勁風,你可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比你先走一步嗎?還好你終於來了,今晚你可要好好陪我,我一定會很溫柔的,你放心,一點也不會痛的。」關雨柔邊笑著說邊用刀子劃開展勁風的胸膛,屍體裡的血液已經凝固,關雨柔熟練的割開大小血管,小心翼翼的把心掏出來,放進早已準備好的藥水瓶裡,再將棉花填滿胸口,一針一線縫好。
「勁風,你放心,不會有人發現的,我幫你把衣服穿好,大家都不會知道你的心,已經在我這裡了,所以你別擔心你的寶貝老婆發現,呵呵。」關雨柔又在展勁風唇上輕輕一吻,隨後拿著裝有展勁風的心的瓶子,臉上帶著笑容,默默地走了出去。
梁焰琳在告別式會場穿梭,一邊要招呼前到弔喪的賓客,一邊還要安慰年邁的展家雙親。當年雖然兩老並不十分認同展勁風的魯莽,但在多年以後倒早也接受梁焰琳這個媳婦了。關雨柔走進會場,以展勁風故友的身分。歲月在眾人臉上都烙下痕跡,梁焰琳迎面走來,顯然已經不認得關雨柔了。
「你好,我是勁風的妻子。請問你是…勁風的朋友嗎?」
關雨柔看著梁焰琳,上次見到她還是個熱情如火的女孩,喪夫的哀痛使她原本充滿靈性的眼裡浮上陰霾,關雨柔知道,這份哀傷,只專屬於展勁風的結髮妻子。
「最終,我還是輸了,是嗎?」關雨柔慘然一笑。這一刻她終於了解,她偷走了展勁風的心,而她自己的心,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唯一還有心的,只剩梁焰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