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我愛妳: 訴衷情(三)
牢中火炬驀地一下被點亮。
突如其來的光亮刺得人睜不開眼來。
蘇婉只以為是天亮了,這些人是來叫他們去赴死,等眼睛好容易了光線,這才看清楚原是幾名身強體壯的僕役合力扛了兩隻裝滿水的木桶進了地牢。
那幾人走到他們面前,二話不說,“嘩”地一下把一大桶水劈頭蓋臉朝他們倒了下來,水是溫的,只是猛一澆下來還是叫人有些吃不消。
二人頭上臉上乾涸的黑狗血倒是被水沖走了不少。
不待他們喘口氣,馬上第二桶水又猛地澆了下來,忽然聽得一聲冷笑,蘇婉睜開被水糊住的眼睛,卻見一副男裝打扮的傅雲霜站在一旁抱著手閑閑地看著他二人。
許是因為骨骼粗大,相貌英氣,這升陽公主一身乾淨俐落的男裝,瞧起來反倒比她女裝時順眼不少。
升陽公主的目光冷淡地略過蘇婉,只定定地落在洛雲一人身上,他顯然被水潑得還未回過神來,頭深深埋著,只一個勁地咳嗽,水和狗血的混合物順著髮絲滴滴答答落下來。
她這般不出聲地看著他,許久才道,“你是被人賣了。不過,可不是本公主算計的你。”
洛雲抬起頭來,一張精緻無比的臉龐上掛滿了褐色的血水,瞧起來狼狽無比,他卻仍淡笑著點頭,“我知道。”
傅雲霜顯然沒想到他還能笑得出來,皺著眉頭道,“如今你都這樣子了,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洛雲笑道,“無論怎樣,笑總是比哭好。”
傅雲霜一怔,咬著嘴唇道,“本公主恨透了你,怎麼能叫你死得那麼痛快。”
說罷,她對著牢門外拍了幾下手,又從外面走入幾名侍女,手中捧著託盤,盤內放著毛巾、衣物,另還有一隻小小木箱,不知道箱內裝著的又是些什麼。
傅雲霜微微一使眼色,那幾名侍女得了令,放下其中的一隻託盤,拿了另一隻託盤朝著蘇婉走過去。
傅雲霜拿了幹毛巾,親自替洛雲擦去臉上的血污,又將他的頭髮擦乾,隨後便開始解他衣服,洛雲不出聲地任她動作。
她給他再換上的,卻是一身藍底白花的村姑衣裙。
洛雲終於不經意地皺了皺眉。
見他皺眉,傅雲霜終於得意地笑了出來,“卻還沒完。”說罷,打開了擱在一邊的木箱,原來是只妝奩,裡面胭脂水粉一應俱全。
她取了脂粉出來,細細地敷到他臉上去,又拿了青黛,認認真真替他描眉畫眼,最後挑了些胭脂抹到他唇上去。
洛雲的俊俏中本就帶著幾分陰柔之氣,現今不過是淡掃蛾眉輕點朱唇,看上去竟比那所謂的汴京城第一美人還要豔上幾分。
說來諷刺,他這般,與一身男裝的傅雲霜站在一起,看起來倒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對。
傅雲霜呼吸一窒,知道這般不妥,忙又勻了些炭灰朝他臉上抹去,又把他一頭烏髮統統挽起,紮入一塊粗俗不堪的農婦頭巾裡。
就算如此,看起來也分明還是一個俊俏的小娘子。
傅雲霜賭氣道,“你自己生得這樣,若被人強擄了我也沒法子。
說是這般說,還是從一旁下人的手中拿了個枕頭塞到他衣服裡去,故作兇惡地道,“記住弓腰縮背,扮作個駝子樣,否則吃了虧可別怪本公主沒提醒過你。”
洛雲已知道她心思,想要說些什麼,歎了口氣,卻什麼都說不出口來。
把洛雲喬裝完了,傅雲霜又轉到了蘇婉那邊,這時候侍女也已替她換好了一身農婦衣服,一見她那風韻猶存的臉蛋,傅雲霜就氣不打一處來,現下終於尋到了機會,她只將她有意地往醜裡作弄,先用炭灰將她一張粉白的俏臉抹得又糙又黑,又往她的左臉傷貼了一個碩大的痦子,這還不夠,右臉又被生生畫上一道蜈蚣般醜陋的長疤,最後替她纏上了青布抹額。
這般折騰完了,傅雲霜對著自己的傑作得意地拍起手來,又笑又叫。
洛雲在心中哭笑不得地想道,這公主雖然年紀已經不小,卻已然還是孩子心性。
她笑了一陣,忽然停了下來,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原來就算這般醜化,卻還是難掩蘇婉那對煙波流轉的佳人眼眸。
傅雲霜轉過身去拭着泪恨恨地道,“別再叫我看到你們母子。能滾多遠便滾多遠。”
話一說罷,身旁幾個僕役拿出鑰匙,解開了一直拷在他們母子身上的鐐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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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折的羊腸小徑上,一輛牛車慢慢悠悠走著,也不知終究要走到何處去。
蘇婉母子背靠著麥垛坐在車上,兩隻手交握在一起。
蘇婉微微酸澀地道,“雲兒,那公主倒也不是壞人。”
洛雲只是輕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蘇婉猶豫了一下,又問道,“只是,我還是想不明白,你與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洛雲習慣性將頭地靠在蘇婉肩上,已經困得半闔上了雙目,嘴角邊卻還帶著柔和的笑意,咕噥道,“娘親,我真困得不行了。”
蘇婉還待再說,卻發覺洛雲已完全閉上了眼睛,香甜地睡了過去。
於是她也只好把話咽回了肚子裡。
雖是熟睡著,他的手卻還緊緊地握著蘇婉的,一直不肯放開來。
此時天色將明未明,四周還灰濛濛的萬籟俱寂,牛車還在緩緩走著。
不多時,第一縷淺金色的日光穿透了雲層,薄薄地灑在了熟睡中少年的臉上。
蘇婉歎了口氣,呆呆望著他的睡顏,面上也不自覺地慢慢浮起一絲淺笑。
是啊,日子還長遠。
有些話,以後再问不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