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色: 完结
☆、第 44 章
这次公益活动搞得很隆重。
除了罗浅浅之外,还有好些个杂志上常见的熟面孔,连目前ECHO力捧的郑玄裳也在其中。
每一天的进展,都会及时更新。如今是名符其实的资讯时代,而衡宇跟盛唐势力范围全面覆盖了平媒与网媒,于是杂志周刊、帖吧博客、公司主页、FANS的论坛……信息二十四小时轰炸,一时间“拯救孤独的星球”成了热门话题。明星的魅力加上雪域高原的神秘色彩令本次活动备受瞩目,在披着马甲的水军引导下,一些高校的BBS上甚至掀起了呼吁暑期去山区支教的热潮。
无论本次活动的最初目的是什么,如果单从结果作为导向,这样的慈善活动也不失其积极意义。
而对靳辰来说,这活动搞得轰轰烈烈对他的最大好处就在于只要随手打开网页,就能看到罗浅浅的即时消息。
官网首页上有张合照,是刚出机场时拍的。大牌明星们都有自己的穿衣经,不过人越是在同行扎堆的地方越是不愿意被别人比下去,因此他们一个个都在服装品牌跟细节搭配上下足功夫,乍一看活像一场应季的休闲品牌发布秀。跟他们奢华的低调相比,罗浅浅的蓝色针织白色T真的不起眼。怪不得有网友在线评论,说罗浅浅是“永远的大四女生。”
对评论者的真实身份,靳辰持怀疑态度。
对现在的罗浅浅来说,这样的定位太过及时太过讨巧,而且短时间内引用者众,不像是普通粉丝的手笔。
活动进行到一半,团队中有人陆续退出。
先是炙手可热的少女乐团主唱顾晓川出现严重的高原反应,然后是一线演员雷米要赶去台北电影节领奖。当然每个人临走前都留下一段感人肺腑的心里话,并且承诺适当的时候会再回来。
走的人多了,不声不响的罗浅浅渐渐开始显山露水。
有自称盲校的老师在网络上发了一段她教盲童唱歌的VCR。校舍建在山脚下,简陋的校舍低矮的石墙,罗浅浅跟一群孩子盘腿坐在小Cāo场,打着拍子相和而歌——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没有华丽的伴奏,柔和清澈的童音配上舒缓的旋律,在苍茫群山映衬下有种说不出的打动人心的魔力。
靳辰坐在屏幕前反复地看着这视频直到天黑。
同一天,罗浅浅停下歌唱,倾身为盲童拂好额前乱发的温柔侧影被无数粉丝截屏。
事到如今,靳辰毫不怀疑,纪洋是有心要捧罗浅浅。简单的危机公关不需要这样的手笔。
可是,对一个只签了短约的小模特,他为什么要如此煞费苦心?而且罗浅浅显然对此毫不知情。从某种角度上说,她其实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看她那么喜欢在日志中自言自语就知道了。
罗浅浅的日志并没有对粉丝公开,靳辰也是从她的浏览记录中无意中发现。
从她爸爸入院开始有一段空白,然后这些天她又恢复了更新。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梦呓一般。对她来说这只是个心灵的出口,不是面向大众的官网博客。
“下午三点,飞机降落在林芝机场。我没怎么出过远门,不过雷米惊叹说这是他见过的最简陋的机场。谭茛在旁边补充:网上传言,2012的末世方舟就建在此地。这下大家都有些好奇,可惜今天大雾,望出去灰蒙蒙一片,除了山还是山,方舟的影子都没看见。”
“盘山路很凶险,车速始终在四十码以内,手机信号时有时无。大家都不再兴奋,东倒西歪地睡觉。我睡不着。以前靳辰常常捏着我鼻子说我是贪睡猪,最近开始我忽然不怎么需要睡眠。或许是怕合上眼,就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变故。刚才聊天时雷米提到汤唯,说她拍完《色戒》后就像上证A股,疯狂地冲到了历史最高点后,然后稀里哗啦地崩了盘。我心有戚戚焉。可是她在崩盘之后重新站了起来,而我累了。靳辰曾经无数次地问我,知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本来我以为我知道,现在我发现自己其实不知道。”
“车开得真慢,三个小时了还没到村子。本来不错的山景看多了也有些视觉疲劳。路上我看见两个老人在行五体投地礼,一步一步地朝拜。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已是汗流浃背,但还是一拜一伏,慢慢前行。本来想把这一幕照下来,想了一会儿,还是把相机放了回去,我不愿用猎奇的心态去打扰别人的信仰。可能是留意到我的目光,向导扎西多吉在旁边解释,说他们是磕长头到拉萨朝圣。我问他他多久才能到达目的地,他意味深长地回答:不是谁都能够到达天路的尽头。这一路跋山涉水,有的人会病死在中途。
车里的人陆陆续续醒了,顾晓川笑着插话:这不就是西天取经吗?还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郑玄裳悠悠补充:看来我们不该来这里,娱乐圈是最不相信神灵和信仰的地方。
每个人都发表了一通意见。
扎西多吉什么都没说,他用帽檐压住额头,低声哼一首当地民谣:黑色的大地是我用身体量过来的,白色的云彩是我用手指数过来的,陡峭的山崖我像爬梯子一样攀上,平坦的草原我像读经书一样掀过……
扎西多吉虽然年轻,但是我觉得他身上有种我们都没有的沉静的力量。”
“昨天手机没有信号,今天到村子,又有信号了。学校跟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这是一座由废弃的土坯碉堡的二层楼,虽然简陋,但是基本设施还算齐全。除了十几个盲童之外还有好几个孤儿,都是附近的喇嘛庙收养的。谭茛跟我们解释,考虑到大家养尊处优惯了,所以并没有刻意挑特别偏僻落后的地方来做活动。我发现他虽然讲话尖刻,但是办事能力很强,很多问题都是他在出面沟通。给我们安排好所负责的课程之后,他就出面去为学校安排拉网线的事。
雷米是个怀疑主义者,他质疑对这些孩子来说网络这种虚幻的东西有什么价值?郑玄裳反驳他,跟物质的匮乏相比,信息和观念的闭塞更为可怕。我难得看到她这么激动的样子,忽然想起,她曾说过自己出生在一个封闭的小渔村,对这些孩子,她大概是感同身受。”
“一起来的人各个多才多艺,我选了比较实用的项目,教孩子盲文书和使用盲人电脑。谭茛说拍这个缺乏感染力,教室里取景不够漂亮。
孩子们在分享书籍。他们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好象那些符号是承载着宇宙奥秘的图腾。他们低下头亲吻课本,仿佛连印刷在文字里的油墨香气都很动人。最初的欢腾过后孩子们变得很安静,据说当人们不约而同沉默时,就是有天使飞过人群。 我拿着相机,却拍不出心里那份感动。如果靳辰在,就好了。”
“顾晓川跟雷米要走了,孩子们很伤感。雷米说话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说早知道有今天所以他才不要跟孩子们培养感情,作秀就是作秀。
这个爱作秀的人天没亮就走了,没有跟谁告别。不过他在离开前让助手偷偷开了一张支票,交给了山上的喇嘛。”
“摄像师终于设计好了场景,他安排我在小Cāo场上教孩子们唱歌,一首《虫儿飞》,拍了三遍。录完之后孩子们还是很有兴致,丹珠是这群孩子中的小歌手,她自告奋勇为我唱歌,作为我教他们的谢礼。她一开口就把我们都震住了,那穿云裂帛般的歌声直抵人的灵魂。
我跟摄像师商量,把丹珠唱歌的视频放到网上。结果摄像师回答我说,不要用自己的想法随意改变别人的生活。或许他是对的。”
“来的时候我多少带着一种给予者的优越感,现在我发现我获得的远比付出的要多。
听说我想去爬山,达瓦主动给我带路,我吓了一跳,又不忍心拂他好意。本想爬一段就回去,没想到最后是这孩子领着我向前。一路上达瓦跟我讲自己的故事,他因为失去视力而从小被父母抛弃在喇嘛庙里,喇嘛多才多艺,达瓦的汉语说得比一般的孩子流利。这是个落落大方的孩子——说孩子不大确切,严格说起来他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可是他平和、坚忍,是城市里的同龄人所不能及。
我问他有没有恨过自己的父母,他一脸严肃地摇头,说父母将他交给喇嘛,一定是他们认为这是对他最好的选择。他又指着远山给我看,说大山给了树木生命,哪怕从此不再为它遮风挡雨,树木都没有理由去憎恨。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怨恨吧?因为怨恨所以不肯真正原谅父亲,发生了意外又把责任转嫁给靳辰,自诩独立实际上比谁都要脆弱任性。”
罗浅浅的日志到这里戛然而止。
稍后她更新了相册。
褐色的山脉□着岩石,光秃秃没有植被,死寂一般绵亘在大地之上。嶙峋而狞厉的巨大山扭结交错,它们抛弃了时间,拒绝了生命的呈现和衰荣,永远是天荒地老凝固着的表情。
她在这幅照片下写了一句旁注:达瓦看山,我也看山,为什么我们看到的山,不一样?
靳辰徘徊良久,终于还是回到电脑前,以游客的身份回复:那是因为你不肯放过你自己。
回复发出去,他又等了很久。
刷新,再刷新。
终于看到屏幕上多了一行话:“再给我一点时间。”
虽然没有称呼,但是靳辰知道,她这句话是对他说。他真傻,这日志这样荒芜,除了他这个游客基本没人涉足,凭罗浅浅的敏感怎么会想不到?
苦笑过后是释然,不管她的方式多么别扭,至少他该庆幸,她从未真正拒绝他走进她内心。或许正
☆、第 45 章
“本以为远行对于失意者来说,是最好的止疼药。现在我才明白,如果你没有直面自己的勇气,那么无论你走到哪里,都无法解决问题。”
——这是罗浅浅从林芝回S市前,最后更新的日志。
飞机在急速的拉升后渐渐平稳,罗浅浅看着舷窗外厚厚的云层,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坐在她旁边的郑玄裳忽然说了一句:“舍不得的话,可以再回来。”淡然的口吻听不出是建议还是讽刺。
罗浅浅侧过头向她笑了笑,问:“一起?”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不得不承认郑玄裳确实有她独特的魅力。她从来不会娇滴滴地抱怨,只会默默地把每件事情做到实处,她不会刻意跟孩子培养感情,可是她能很冷静地分析出他们最需要什么,然后利用她在ECHO的影响力去向谭茛争取。
尽管先前的龌龊没有完全冰释,不过现在的罗浅浅确实对她没有恶感。
郑玄裳摇了摇头:“恐怕,我是没这机会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有抹一闪而逝的伤感。罗浅浅不明白她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按理,她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三原色》的成功将她捧到了一个新的起点,纪洋明显有意培养她为ECHO的当家花旦,无论走秀还是代言都为她精心筛选。
罗浅浅至今还记得她在海猫岛那野心蓬勃的眼神,所谓求仁得仁,难道她求的,不是这些?
得知罗浅浅回来的消息,靳辰恨不得肋下生双翅,赶去机场接他。可是她却嘱咐他不必到机场,因为公司搞了个小型欢迎会,有记者跟高校志愿者会到场。
靳辰半喜半忧。喜的是她的情绪听起来平和许多,虽然谈不上多有精神,至少也不像前阵子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忧的是她现在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哪怕亲密如他,也不能完全猜透她的心思。而且看纪洋的架势是想跟她签长约,如果她执意要签,他根本没有立场反对。
将来这种情况或许会越来越多:她从一个城市飞到另一个城市,马不停蹄地赶通告做宣传,而他连名正言顺接机的立场都没有,打个电话都需要偷偷摸摸。
OK,他还漏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前提还必须是她这次回来,愿意重新接纳他。
靳辰啐了自己一声,手指烦乱地耙着乱发,这辈子他还没有这么患得患失过。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靳辰纠结的思绪。
叶枫大喇喇地推门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古铜色皮肤的精瘦男子,扁平脸厚嘴唇,典型的南方面孔。这人靳辰也认识,他叫李益,曾经是个特种兵,退伍后在S城开了家私家侦探社,叶枫出事那会儿夏律师介绍他帮着查过线索。
“怎么,你那事儿有进展?”这两人突然而至,当然不是偶然。
“宾果!”叶枫反手拍上房门,脸上有压不住的得意之色:“你前几天不是说让我查查纪洋吗?这小子身上果然有问题!”
事情摊开了其实很简单。
这些日子李益一直在监视诬陷叶枫的艺校女生周娜,可是对方除了跟上次靳辰介绍的经纪人有往来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际,银行卡里的数目也没可疑的变化。这让他们家一度以为这就是个偶然事件,或许那女孩的初衷真的只是握住叶枫的把柄好获得进入这圈子的通行证。
直到这几天靳辰因为罗浅浅的事要他去查纪洋,两边的线索意外对上。
“周娜有个远方表亲叫周国涛,是纪洋的秘书。之前我没留心,现在往这条线上查,还真发现了些问题。叶枫出事之前,他们两个还有联系,这事解决之后就生疏了,这种刻意有些反常。后来我找高手潜进周国涛的电脑,找到些有趣的东西,叶枫这事发生之前,他一直在监控纪泽负责的项目,而纪泽规划的项目正好跟你们有关——”
李益说到这里喝了口水,接下去的事靳辰不陌生。
衡宇的重心在平媒,他们兄弟俩都有意向网媒扩张。纪洋选择走捷径跟盛唐合作,而纪泽却想独立打造一个面向女白领的网络互动平台,除了发布最新的潮流资讯之外还顺势推出自己的专属品牌化妆品。为了增加号召力,他也曾极力游说靳辰加盟,毕竟他在时尚界浸yín多年,跟很多世界一线品牌有过合作。结果靳辰还在考虑,就出了叶枫这档子事,“辰枫”声誉受损,跟衡宇的合作也就自然告吹。
想到这层,靳辰皱了皱眉:“你认为纪洋的目的是针对我?”
“很有可能。Lan Miu之夜本来该你去的,结果你没有到场。而当时纪泽的提议马上要送董事会审批,他或许等不到更好的机会,所以就……”
“为了一个结果未知的提案,他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李益耸了耸肩:“不知道,这只是一种推测。不过据我调查这人做事不怎么上道,之前他为了吞并一家小娱乐公司,特意设局诱人家老板去赌。要说这种人会做出什么其他疯狂的事,那是半点儿也不稀奇。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要不要再往下查?”
靳辰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顺手拿过桌上的车钥匙,“抱歉,我先出趟门。纪洋那边你继续查,具体事宜你先跟叶枫商量。”
靳辰的路虎飞驰在外环路上。
他打通罗浅浅电话,她清浅的嗓音从嘈杂的背景声中浮凸出来,在他听来宛如天籁。
“欢迎会怎么样?”
“还不错……你稍等一下。”
罗浅浅一手端着杯果汁,一手挟着手机走到阳台。这是位于城郊的会所,远望出去有白云绿野,视野十分开阔。
“现在好了,你说吧。”她把手机重新贴在耳边。
“……”
其实没什么重要的话,只是不放心,突然觉得不安。作为一个大男人,这种神经质的话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脸红。有些别扭地清了下嗓子:“欢迎会什么时候结束?”
罗浅浅转身隔着玻璃门看看里边,“差不多了,FANS都散了。到场的媒体都是盛唐的合作单位,采访也是走过场。我就是个吉祥物,摆几个造型拍拍照而已。”
靳辰被她逗笑,“那我过来接你?”
“不方便吧?会不会被人拍到?”
担心记者只是个借口,实际的情况是她还没有准备好。一个人在林芝,有很多话很多话想跟他说,在她脑子里似乎有个小剧场,她会模拟不同的场景调试不同的表情跟他对话,就像个自得其乐的孤独症患者。可是一旦面对面,哪怕只是通过手机电磁波,她也会无端紧张,所有的话都卡了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近情情怯。
手机那头,靳辰安静了一会儿,她想他是明白的。但是靳辰,远比她想象的执着。
“我在金沙会所附近的河堤等你,你从侧门出来,应该不会被谁留意到。你出来时打我电话,我把车子开过来。”
他一口气说完,居然不等她回答就挂了电话,罗浅浅有些哭笑不得。这算什么?不给她机会拒绝?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饮料,橙汁太浓,有股不易察觉的涩味。
在风里站了一会儿,居然有些头晕。想来这些日子缺少休息,奔来赶去,身子严重亏空。
喝掉橙汁,定了定神,她刚打算往里走,就看到门开了,纪洋缓步踏进阳台。
“你倒会找地方,闹里取景。”
“不好意思,接了个电话。下面还有什么环节需要我配合吗?”
“等你对记者宣布,跟ECHO签五年长约。”
罗浅浅愣了几秒,看纪洋神情随意,不像认真的样子,才松了口气:“你真会开玩笑。”
他却摇头,“不是开玩笑。邹导对你印象不错,正好她手头拿到一个新剧本,里面有个角色很适合你。她现在缺人投资,我愿意做制片人,如果你愿意,这角色可以属于你,当然前提是你跟ECHO有合约。”
“这是个好机会,不过目前,我有更想做的事。”
“机会不等人,等你考虑好,片约已经属于别人。”
“那我只好说抱歉。”
纪洋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不过不是很介意的样子。看罗浅浅脚步动了动,他还很绅士地为她开门。
刚刚跨过门槛,又是一阵晕眩。罗浅浅把这归咎于厅里浑浊的空气。
好在她接电话之前记者基本已经散了,现在厅里只有一些收拾杂物的工作人员。
“等会儿还有个公司内部的晚宴,为所有入藏的员工洗尘。你不妨先到房间休息一会儿,养养精神。”罗浅浅摇摇头,感觉自己有些耳鸣,纪洋的声音忽远忽近。
“我刚才跟谭茛说过,晚宴我不参加了……”话说了一半,人就软了下去,被纪洋在后头一把扶住。骤然落进陌生男人的怀抱,她本能地抗拒,只是软软的没有力气,望出去厅里的布置都是叠影,连思维都迟滞。
纪洋扶着她,在她耳畔轻声说:“你是太累了,我让人带你去休息。”
她想说不必,只要给我杯糖水就可以,可是开口才发现喉头像被什么梗着,声音低如蚊呐。
在陷入昏迷前她想到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她得给靳辰打个电话,他说好会来这里等她。
衡宇在金沙会所的顶楼有专用套房,这里远离尘嚣、环境幽僻,最适合接待客户。
石定康来过不止一次,也算熟门熟路。
走专属电梯,刷卡进门。
绕过玄关走过客厅,心里居然有那么一点迫不及待。这姑娘让他等得太久,男人都有一点劣根性,难到手的才是最好。
卧室里光线幽微,罗浅浅一袭白裙,安安静静睡在圆床上。
石定康粗重的脚步落在厚厚的毛质地毯上,床沿随着他坐下去的动作陷下来,罗浅浅朝他坐下的方向翻了个身,细碎的乱发散落下来,衬得她苍白的小脸越显荏弱。他摒息等了片刻,看她长睫微颤,却并不醒转。
纪洋嘱咐过,说她性子拧,还是不要弄醒的好。
可就这么死人似的躺着,又有什么情趣?他当初瞧上的,就是《行摄》那组照片上,她长睫低垂、渺然万物的清冷眼波。曾几何时,他还不是如今的石定康,那系在心尖的女孩也曾用那样又似藐视又似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不用她开口,他便知道,他不配!而现在……再不会有任何一个女人,敢于对他摆同样的脸色。
至于床上的这一个嘛……他才不担心纪洋说得邪乎。现在的女孩都差不多,做做样子、摆摆姿态,结果还不是为了自抬身价?郑玄裳泼得像只野猫,最后一样乖乖就范。
这么想着,石定康站起来,到客厅冷柜里拿了瓶矿泉水。他一边拧开瓶盖一边走回过来,将罗浅浅半扶半抱着,把整瓶水都灌了下去。
他不惯伺候人,动作幅度太大。罗浅浅一下子被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
“怎么样?”石定康作风流状,贴近她柔声细语地问。
罗浅浅睫毛扇动了几下,慢悠悠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金沙会所楼顶花园。
郑玄裳独自一人站在观景台边,远远地眺望着虚浮的城市边沿。
跟碧空如洗的藏区相比,这里站再高望出去也是雾霾霾的,连人的心,都比别处龌龊。
可是想当初,她不顾一切想要抵达的,不正是这样一座城市吗?手不自觉地抚过颈间的紫蔷薇吊坠,这条项链她戴了五年,送的人漫不经心一句话,她却傻傻地当了真。不顾一切追逐着他的脚步来到这里,努力发光发热想将自己的影子烙入他心里,当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幸福的轮廓,他却反手将她推入深渊。
再也没有谁的心,比他更加硬。
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东西不能拿出来交换。他这样狡诈、冷漠、聪明……可是偏偏没有算清,当一个女人被碾碎了她的青春、梦想、爱情,她会做出怎样疯狂的行为来报复!
郑玄裳唇角微翘,现出一点隐约的笑意,冷到极致、也痛到极致。
不自觉地收紧掌心,紫蔷薇尖锐的棱角刺破了皮肤。
如果你因我而失去一切,深牢大狱,是不是你也会每夜每夜地想着我?
抬手,看时间。
石定康进房间已经一刻钟,按纪洋的习惯,一定会偷偷录影以作要挟。那就让他,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冷静地拨通电话,三言两语,把楼下豪华套间里正在发生的龌龊告诉警方。
现在都是五分钟出警,那么她所要做的,就是再等五分钟。
石定康真的有些懊恼,他没想到想一亲芳泽,对方竟然会吐了他一身。
难道他就这样令人恶心?
更可恨的是,罗浅浅看着瘦小,撒起泼来又凶又悍,当初《行摄》里弱质纤纤的形象简直就是虚假广告!也不知道纪洋这药是怎么下的,明显短斤缺两嘛!
就这么一分心,罗浅浅的长指甲已经挠到了他脸上。
“靠,给脸不要脸!”石定康吃痛之下完全忘记了什么风度气氛,甩手就是一巴掌,将罗浅浅扇倒在床上。
“要么你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送你去坐牢!”罗浅浅唇角沾着血,犹自挣扎不休。奈何以她的体力,怎么是石定康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擒住了手腕。
被这么一搅合,石定康也是心浮气躁,把她从洗手间拖了一个来回,他已经彻底丧失耐心。
刚才在水龙头下被冷水浇了个透,罗浅浅的衣服全都湿淋淋黏在身上,又薄又透。石定康用身体压住她不断踢蹬的双腿,感觉有种别样的兴奋。
“怕什么?老子玩过那么多明星,什么时候出过事?”他喘着气将嘴压到她唇上,迫不及待地将舌头搅进去。
罗浅浅忽然不再挣扎。
一秒钟后,石定康痛喊一声,从床上弹起来。
“你你……”被咬的舌头还在流血,话都说不完整,要不是她被下过药,凭刚才那猛劲能将他舌头咬下来!石定康喘定了气,眼看着又要反手一耳光轮上去——
“叮铃铃”,床头专线忽然救火似的响起。
他有些不豫,想金沙的员工真是越来越不懂事,拿起电话刚想骂两句,不成想那边声音比他还急:“警察来了,你赶快离开房间!”
“什么?”
“快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实际上,已经来不及了。
石定康刚刚奔到走廊里,就被警察抓个正着。他嚣张惯了,被扭住了手臂直嚷嚷着要找律师。看到他衣衫不整的脸上挂花的狼狈样,会所经理却一下子就白了脸,心里暗恨石定康坏了风月场上的规矩,好端端惹来这场麻烦。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受害者顾忌声誉不愿张扬,或者衡宇财力雄厚能让她改口。
不过他的愿望,很快落空。
在警察将罗浅浅从套间救出的同时,郑玄裳从金沙的三十六层
☆、完结
三天后,S市仁安医院五楼病房。
罗浅浅正倚在床上,看有关郑玄裳事件的最新报导。
“今日警方证实郑玄裳自杀事件已经取得新的进展,更多□浮出水面。在郑玄裳跳楼当天,曾有多家知名媒体收到她发出的EMAIL,附件内容包含她所签约的ECHO经纪公司模特儿不雅照跟陪客视频,十多名演艺界、财经界人士被曝与该视频相关,其中包括被指控在金沙会所试图侵犯女艺人的盛唐总裁石定康。
有ECHO经纪公司的实习生张小姐接受采访,声称公司除了干涉她们与异性的正常交往之外,还规定必须按公司的要求陪同及应酬客人。她本人在非自愿情况下被强迫拍了不雅视频,事后更是遭到威胁恐吓连手机都被窃听,目前她已决定向警方报案。稍后请关注本台对张小姐的独家采访……”
电视屏幕上,主持人甜美的笑脸被热热闹闹的红茶广告所替代。
靳辰顺手拿过遥控器关了电视:“别看了,媒体报导都大同小异。你不用担心,这次事件证据确凿,纪洋跟石定康一个都跑不了!”
罗浅浅叹了口气:“夏律师不是说这事牵涉到太多利益圈,结果未必很理想么?”
靳辰一边给罗浅浅剥葡萄一边很淡定地说:“要不,我再给他们添把火?”
“什么火?”
“衡宇不是让你撤诉吗?又是威胁又是利诱的,我当时录了音。要不,咱开个记者招待会捅出去?”
“我倒是没什么,但纪洋手上还有你捞林凯出来的把柄,你这样做,对工作室声誉会有影响。而且衡宇在圈子里势力不小……”
“STOP!”靳辰将剥好的葡萄直接塞到罗浅浅嘴巴里,“我是最最小心眼的人。纪洋敢动我的人,就该先想好后果!”
回想金沙那一天他就咬牙切齿,当时到了侧门打罗浅浅电话没人接,再打对方干脆关机,他觉得有点不对劲进去找人。没想到正赶上郑玄裳跳楼自杀,几个服务生不明真相谣传说是罗浅浅不甘被潜跳楼自杀——那一瞬,他浑身血液都结了冰,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罗浅浅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靳辰缓和了脸色,安抚地拍拍她手背:“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我去安排,你在这儿好好休养就好。”
这一次,罗浅浅很坚定地摇头:“不,我想跟你一起。”
人或许只有在最危急的关头才看得到自己的内心。现在回想,金沙套房里丑陋的一幕反而有些模糊,铭刻在脑海里最清晰的,是靳辰站在血泊旁摇摇欲坠的样子,以及听到她喊他,转过脸来那一刹那绝处逢生的眼神。
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不顾大庭广众抱着她嚎啕大哭……
事后他嘟哝说这是他这辈子的耻辱和笑柄,可是她听进去的却是“这辈子”,这辈子的眷恋与牵绊,挣不脱,斩不断。
靳辰跟罗浅浅的记者招待会开了一个头。
墙倒众人推,ECHO的负面新闻一则接着一则被踢爆。郑玄裳提供的视频中的部分受害者开始站出来,纪洋因涉及非法拘禁、□女艺人并利用她们进行性贿赂而被警方请去协助调查。石定康几乎请了一个加强排的律师来给自己辩护,他请来的枪手转战各个论坛抹黑罗浅浅,但是这次公众没有那么好糊弄,要求澄清娱乐圈环境的声浪越来越高。
确凿的证据加上舆论的压力,郑玄裳事件终于有了一个令人满意的宣判。
判决当天各家传媒纷纷报道,随之而来的新的炒作又开始了。有影视公司宣称要投拍一部揭露圈中黑幕的电影,剧本将根据郑玄裳遗书内容改编,而他们最属意的女主角竟然是罗浅浅。
对这一切,罗浅浅已经不关心。
纪洋的倒台令ECHO之前进行的项目全部停摆,其中也包括“拯救孤独的星球”公益节目。而现在,罗浅浅正搂着背包,坐在飞往林芝的航班上。
背包里有郑玄裳死前寄给她的遗书跟遗物,她请罗浅浅将自己的积蓄转交给盲校的孩子。
直到现在罗浅浅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选择自己来处理这件事。就像她不明白郑玄裳究竟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不久之前,她问过靳辰:“达瓦看山,我也看山,为什么我们看到的山,不一样?”不同的人看待郑玄裳大概也是不一样的心情。
打开舷窗,汹涌的云海像一片瑰丽的梦境。
邻座,靳辰轻声问她:“你看到什么?”
“看到霞光万里,也看到烟波诡谲。”
这就是她眼中的时尚圈。
见身边久久没有声音,她侧过头,看着靳辰有些歉然地说:“抱歉,这次过去,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靳辰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里的相机,向她眨眨眼:“你不知道?我答应《国家地理杂志》拍一辑藏区特辑,这么多年没玩纪实摄影,正好试着转转型!”
“……你怎么这么狡猾?”害她还内疚影响到他事业。
他却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没办法,谁让我既要恋爱,又要养家。”说着,乘她呆滞,赶紧在她唇上啄一下。
情路霞光万里,也有烟波诡谲。
老婆仍未到手,同志还需努力。
作者有话要说:文其实已经完成了一阵子,但是根据编辑的意思,得大改,改到什么程度?保留前三万字。我想修改完,那将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不同的人物性格、人生走向……在那之前,至少我先把目前这个故事,讲完。谢谢有耐心等到结尾的朋友!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