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狼行: 94-100完结
☆、第九四章
易舒生番外一
如果上帝问易舒生: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易舒生会毫不犹豫地说:和姐姐在一起。
如果上帝再问:你还有更强烈的愿望吗?
易舒生会紧紧地抿住自己的嘴唇,不说话。他心里有一个秘密,这一辈子,他都不会说出去,连上帝都不能说。
很早以前,早到他那年只有五岁,他就知道姐姐不是他的亲姐姐。那天晚上,他被抱在妈妈的怀里,爸爸坐在旁边,他知道姐姐去夏婆婆家了。灶膛里的火烧得很旺,火苗照得爸爸妈妈的脸红红的,他觉得很温暖,晕晕欲睡。朦胧中,他听见爸爸在说:“日子这么难,把安之送走吧。当初真不应该把她捡回来。”
舒生只觉得心脏突突地加快了跳动。
妈妈一会儿低低地说:“当初她在那座土地庙里哭得声嘶力竭,我们怎么忍心不把她捡回来。现在,我们怎么又忍心把她送出去。都带这么大了。”
“可你看,舒生几十万的手术费,家庭负担太重了。”
“送哪呢?再说了,她也没有让我们操半分心,还帮着照看弟弟,我们也就给了她一碗饭。成德,留下她吧,就当家里多养了一条狗。”妈妈悲悲切切地说。
爸爸没了声音。
他六岁半的时候,姐姐八岁,村里像她这么大的孩子早两年就上学了,她没有,爸爸说,她若上学了,弟弟谁照看呢?于是,他在爸爸妈妈面前撒娇,“我要去上学,要去上学。”
爸爸终于答应让他上学,他看着新笔和新本子,新书包,全是给他一个人准备的,并无姐姐的份。姐姐靠墙角站着,不说话,眼睛里却露出羡慕的目光。
原来爸爸妈妈根本没有打算让姐姐去读书。他哭了,“我要和姐姐一起上学,姐姐也要去,要去。”他一哭,嘴唇更加变成了乌色,脸隐隐发黑,吓得爸爸妈妈赶紧答应。姐姐终于可以和他一起上学了。
他十二岁那一年,一辆黑色的小车带走了姐姐,他在车子后面奔跑,追赶,口里喊:“姐姐,不要忘记我,我会去找你的!”他看着车子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见,唯满路尘烟迟迟不肯散去,弥漫了他的眼睛,他瘫倒在地,爸爸妈妈直接把他送去了医院。
姐姐用她自己给他换来了一笔手术费,他积极地配合医生,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他竭力做到,冰冷的手术刀,苦涩的药,难以忍受的痛,他全部接受,他的脑海里有一条信念强烈地撑着他,“我一定要治好病,我一定要找姐姐!我不要和她分开!”
姐姐来信他收到了,可是他写去的信姐姐一封也没有收到。他还是坚持不懈地写,他想,或许有一封不小心落到姐手里呢?
手术很成功,爸爸妈妈高兴得哭,只有他笑了,终于可以去找姐姐了。身子养了一年多,父母止不住他的哀求,终于答应他去B城找姐姐,他们说,好吧,去跟你姐姐大城市享福去吧。他们曾经逢人就说,我家安之在城市享福,天天吃鱼吃肉,佣人服侍呢。尽管他们也没有见过享福和佣人服侍是什么概念,但吃鱼吃肉还是知道的。
在B城,在英怀学校的大门口,事隔两年,他见到了他日夜思念的姐姐。那一瞬间,他觉得圆满了,值了!心中的郁闷和身上的痛楚一扫而光,挨打算什么,挨骂算什么,挨饿算什么,他终于达成愿望,和姐姐在一起了!
可他也知道了一件事,姐姐在大城市并不像爸爸妈妈说的,享福,天天吃鱼吃肉,佣人服侍。他看出来了,姐姐过得很苦,但很坚强,和从前一样坚强。他不能为她做什么,尽力不给她添麻烦,尽管他每上一次十六楼的电梯,心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止不住地恐慌,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自己能挺就挺,克服困难,迎难而上。他洗衣服,搞卫生,做饭,看着姐姐吃得高兴,他更高兴,他觉得自己也不是没有一点用的。
他喜欢挨着姐姐睡,多少个夜晚,他已习惯了她半夜伸过来的一只手摸他身上的被子,探他鼻间的呼吸,姐姐走了后,他常常半夜醒来,身边突然少了一个人,少了那股温暖,他无法适应。现在,又可以挨着了,又有一只熟悉的手习惯的伸过来摸他的被子了。这种日子,衣着朴素,吃着简单,可是,真安宁,真幸福。
木北住进来后,房间里多了一份热闹,幸福不减,木北对他很好,他也喜欢木北,他是姐姐真正的亲弟弟,只要是姐姐喜欢的人,他都喜欢,都想对他们好。木北教他上网,教他学琴,他比木北小两个月,木北和姐姐一样,把他当成了他的亲弟弟。
姐姐教木北武术的时候,他就在一边吃着东西观看,木北笑着喊他,“你也来学。”
他歪着头笑,“才不学,我有姐姐。”
木北说:“姐姐能跟你一辈子?”
他想,姐姐不跟我一辈子,我跟她一辈子。这是他最大的愿望。
他们三姐弟一起做饭,一起做家务,一起唱歌:
牛儿牛儿吃饱啦,
我们我们回家啦,
太阳太阳下山啦,
燕子燕子归巢啦。
云朵云朵真近呀,
风筝就是它的家。
青山青山好美呀,
云朵就是它的家。
我们我们开心呀,
青山就是我的家。
这是一段多少快乐的时光啊!后来他才知道,这段快乐后藏着姐姐多少辛酸!姐姐从来没告诉过他在外面打工,但易舒生知道,从她手上厚厚的茧就能看出来,有时候,他摩挲着她的茧,有种想哭的冲动,却强硬地将它压下,他知道,姐最怕看到他的眼泪,最怕他受人欺负,所以,他不能哭,就算被人欺负了,他也不愿告诉她,他唯有努力学习,将来就可以挣钱为姐姐减轻负担了。
姐姐很多事也不告诉他,比如爸爸受伤,她一次性给乡下寄了四十万,那笔钱哪里来?比如,她和步家的孙子订婚,在他面前未透一点风声。订婚那么大的事,他怎么能不知道?可姐姐既然不想他知道,他就装假不知道。她不想他难过,他就装假不难过。
谁也不会知道,那天,他一个人去了明朗居,在那套十六层的房子里,整整流了一天泪。他的姐姐,他没有能力保护她,没有能力照顾她,没有能力帮助她,反而一直是他和父母牵连她。他绝对相信,这个订婚跟寄给乡下的四十万有关!可他相信了又能怎么样?他有能力改变这个结局吗?
他悲伤地发现,他不能。
订婚的第二天,他在琴房弹了一天琴,一遍一遍弹《梦中的婚礼》,弹到他眼流泪,心生茧。后来,他去学校的喷泉,在那儿,他看见了他的姐姐。她双手抱膝,坐在台阶上,下巴趴在膝盖,眼睑低垂,他轻轻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也抱膝,脸侧趴在膝盖上,温柔地对她笑。然后,姐姐的头也侧过来,跟他的眼神对视,最后嘴角笑意弥漫,如清波里粉红的荷花缓缓绽开。
姐姐跟他商量买房子的事,其实他想说,只要跟你住在一起,哪里都喜欢。尽管,这个愿望越来越难以实现。她昨天已订婚,谁知道哪天结婚,哪天,不要他跟着了!只要一想到这点,他有一种心脏病复发的痛。
大一年下学期,他悄悄去做兼职,在一间酒店弹琴。那天,他坐在钢琴前,手指流畅地在黑白键起落,突然有一个男人冲到他面前,一手按在钢琴上,一手托起他的下巴,流里流气地说:“瞧你这可人的模样,用得着在这里弹琴混几个小钱?跟了我吧,保证你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皱眉,拿起手拨开下巴上的那只咸猪手,因为琴声嘎然而止,酒店里好多人朝他这边张望,可没一人上前制止那个下流的男人。易舒生站起来想离开,哪知那男人大手一带竟然抱住了他,口里还在啧啧地说:“真是一身好皮肉!宝贝,开个价,跟我走吧!”
他抵制住想吐的冲动,努力挣扎,却仍然逃不出那双手的钳制,他悲哀地发现一个事实,他连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他像只小兔子在猎人的笼子里死死挣扎,猎人眯着眼,在一旁露出欣赏的笑容。那一刻,他只觉得世界就要倒坍了,他朝那只手狠狠地咬去!
男人的笑更猥琐,不但没有喊痛,反而露出更兴奋地表情,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像是随时随地就要吃掉他。他抬起头,顾不得满嘴的血腥味,朝大厅大喊:“求求你们,帮我报警!帮我报警!”
猥琐男人一张臭嘴凑到他面前,说:“宝贝,要不要我帮你报?”说罢狂笑起来。
他放弃挣扎,就这么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他要他这只猥琐的兽生身上刻下他仇恨的种子。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那只揩油的手,:“蒋少,这是我弟弟,能给小弟一个面子吗?”
易舒生听出这是阮重阳的声音,他已想到眼前这个流氓肯定是惹不起的地头蛇,从大厅里人不敢公开报警就明白了,只是他不知道,惹不起到这种程度,连阮重阳都要忍让几分,若是平时,阮重阳的拳头早冲上去了。这么几年来,他一直以哥哥自居,照顾他,保护他。
“哟,不知道阮大公子还有这么一个干净灵气的弟弟。”蒋少手一松,一边回答阮重阳,眼睛却是一直没有移开他的脸。
“他是我强行认下的弟弟,严格来说,他是步轻风的小舅子,他姐姐是步家未来的少奶奶。”阮重阳笑嘻嘻地,不着痕迹地将他拉到一边,脱离那只魔爪的掌控。
“哦。”蒋少脸色一正,“我倒不知道这只小绵羊还跟步家有关系呢。”
“这不是不知道嘛,纯属误会。这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今天难得遇到蒋少,小弟我请一杯。”阮重阳哈哈一笑,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蒋少还是有些怀疑,盯了他一眼,手一摆,“既是误会,小兄弟不要放在心上,我也是多喝了几杯,认错人了。哈哈哈。”一边离开,一边朝后挥了挥手。
阮重阳脸色变得凝重,立即拉着他离开,车上,他问出了一连串问题:“你怎么在这里弹琴,你姐知不知道?怎么会招惹到这个流氓的?以前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不得隐瞒,全部告诉我!”
易舒生轻轻地说:“我只是想帮姐姐减轻一下负担,在这里兼职一天有几百块。如果我和姐有钱,她也不会被强迫和别人订婚了。这事是第一次发生,以后也不再来了。重阳哥,你不要告诉我姐,她会去杀人的。”
“这人是B城一霸,很多人惹不起,我也惹不起,他就喜欢你这种男孩,以后看见他立即离得远远的。幸好搬出步家,不然今天这事难以摆平。舒生,好好呆在学校,不要想着出来兼职,我告诉你,你姐已经有钱了,你们贫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你看,她嫁到步家也是有优势的,至少没有人敢欺负你们。你答应我不再去兼职,我就答应不告诉你姐。”阮重阳郑重地说。
“我很没用,什么也不能帮姐,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受痛。重阳哥,我连累我姐了!我有时真的好恨自己,为什么要活在世上牵连姐姐,如果没有我,她不会来B城,如果不是我爸爸,她不会跟不喜欢的人订婚。她没有为自己好好活过一天。我恨我,好恨,好恨!”易舒生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阮重阳的眼睛也红了,“舒生,这世上无能力为的事太多,我们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尽量让这些事少一些,让爱我们的人更放心一些。你应该知道,只有你好,你姐才会好,你不好,她就不会好,你是她的命。”
他听从了阮重阳的话,没再去兼职,阮重阳果然没有告诉姐姐这件事,他在她身边也有这么长时间,了解她的性格,一旦知道有人欺负她的弟弟,她拼了命也会打回来,不管对方是恶霸还是地头蛇。
作者有话要说:阮重阳的番外在形式上易舒生的番外一样,大家若不喜欢就不要买了。
☆、第九五章
大二的时候,他的钢琴弹得越来越好,白小楼也经常指点他,并鼓励他去系里报名参加B城举办的钢琴大赛。白小楼是他在琴房认识的,开始时还以为他是个学生,后来才知道他竟然是B大心理系的老师,白小楼说早在初中就已认识她姐姐木安之,他相信他的话,他的眼神很纯净,气质温润,谦和有礼,让人不自觉地相信他。当然,他更相信的是他姐姐,很多人想对她好,无一点企图的对她好,比如阮重阳,比如白小楼。他还能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爱慕,仅仅只是爱慕,和他一样单纯,不带一丝邪念的爱慕。
白小楼告诉他,这次举办钢琴大赛的来头大,而且据说前三名可以直接进入明年全国肖邦钢琴大赛。这样一来,报名的人数一下子暴满,舒生最终被刷下来。白小楼一反平日的低调温和,很生气,想找学校评理,他不同意,说,算了吧。当看到系里公布下来的名单,他就明白了潜规则三个字,何必去白费劲。
可白小楼替他不甘心,他说,“舒生,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我就不信这世上就没个地方说理去,不信凭实力说不话!”他带他去找了一个熟人,这个人的名字吓到他一跳,他想不到白小楼竟然认识这个大名鼎鼎的钢琴家萧萧。他在钢琴家的琴房里弹了两支曲子,然后那位美丽优雅的女子让他静候消息。他并没有抱多大希望,所以也不会有失望,他求职过,那些让他静候消息的全是没有消息。
偶然一天,他在校网上看见了一张跟姐姐有关的贴子,打开一看,一张图片跑出来,名车,姐姐,一个戴墨镜的帅气的男人。他心一跳,姐姐恋爱了?接下来,他看到另一张贴子,说姐姐拜金,被那人包养,里面全是极尽难听之词。他怎么能忍受如此污蔑姐姐的词语,手指迅速在键盘上移动,一下就将那张贴子黑了。木北初二时就教他上网,他对电脑发生了很大的兴趣,学习之余,自学电脑,他想,如果音乐发展不下去,就去发展电脑这门课。现在就算没有发展电脑,要黑一张贴子还是很容易的。只是,姐姐真的恋爱了吗?一时间,他觉得空空的。
一天礼拜天,姐姐出去了,他知道晚上出去,肯定跟阮重阳说的姐姐有钱了,贫穷的日子过去了有关,他不问。姐姐让他安心,他就假装安心,让她安心。木北趴在床上上网,后来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他靠坐在床上看书,突然觉得心脏有些莫名的惶恐,明显心跳加快,他放下书,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有一片朦胧的灯光,照得院子里寂静静的,那树,那花池,那凤尾竹,都那么孤独,他此刻没由来感到孤独,姐姐,姐姐。他以为他的轻呼只在心里,却不知道嘴里已喃喃地喊了出来,不由痴了。
突然一声巨响惊动了他,等他回过头时,房子里冲进来一伙人,他要大喊,哪知一人冲上来蒙住了他的嘴,然后用布塞住了。他放弃了挣扎,他知道,再多的挣扎都无济于事。他平静地抿紧嘴唇,睁大眼睛,一个个地看清,要把他们的模样印进脑子,刻进骨头。
他像一条待宰的鱼,被一群狼扑到,它们在他身上嘶咬,舔弄,他胃里的胆汁一次一次冲出来又被那团布堵回去。它们一个一个轮流挺进他的身体,大力的撞击,他痛得晕死过去几次又被咬醒,却没有流一滴泪。“姐姐,姐姐,给我力量!”他心里喊着,这么一喊,身上的疼痛似乎少了一些,他闭上眼睛,姐姐,姐姐,我撑得住,我一定要给你撑住。姐姐,姐姐……
那群狼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不知道,醒来时下.身全是血迹,床上也全是血迹。不,不要让姐姐看到这些,不要。他挣扎着爬起来,将床单换下来,衣服换下来,用垃圾袋装起丢进垃圾桶,若姐姐看到,一定会发疯,他不舍得她难过。可此刻,他多么想念她,多么想念!
他拿起电话打过去,轻轻说,“姐姐,我想你了。”所有的创伤,只有那一个人才能抚慰,只有那一个人才能治疗。
他的姐姐在电话那头,以温暖如春风般的声音对他说:“姐就来,你等我。”
他嘴角露出一丝孱弱的微笑,如黎明前的那一线微薄的曙光,姐姐,我等你,一直等下去。
姐很快就来了,他的心终于不再悬着了,仿佛终于有了归宿,他靠在姐姐的怀里,闻着她清淡的香味,无比温暖,无比安稳,他睡过去了。醒来时姐没在,却见阮重阳赤着眼睛守在他身边,见他醒来,轻轻拥住了他:“舒生,你姐姐很快就会回来,她去给你报仇去了。舒生,不要怕,你有我们。”
他笑了:“重阳哥,我不怕,有姐姐在,我不怕。”是的,他不怕,再多的狼,都不会让他心怀恐惧,他只怕,姐不在。他没有问姐姐怎么给他报仇的,他相信姐姐,他是她的命,从小就是。
姐姐给他介绍了一个人,步轻风,他的准姐夫。他从来不知道姐姐要嫁的是这么一个人,阳刚,硬朗,帅气,他一眼看出这个人就是曾经校网上和姐姐一起出现的人。他从这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爱意和关切,他更从姐姐的眼睛里看到了信任和依赖。那种依赖的眼神,多么熟悉,和他看着姐姐的眼神如此相像!他骤然明白,姐姐再坚强,再硬气,武功再好,她还是需要依赖的,需要有一个人可以保护她,而这一点,他只怕穷其一生也无法做到,他从小到大在姐姐的翅膀下长大,受保护,受关切。
步轻风对他说:“我叫步轻风,你以后叫我姐夫,以后,你姐姐怎么保护你,我也会怎么保护你!”就是这句话,让他无端产生信任,凡是姐姐信任的,他都信任。
他和姐姐住进了步家。这一家人对他很好,这让他更安心,他们对他好,意味着对姐姐更好。他的身后多了一条可爱的小尾巴,步明月。
这是一个快乐、开朗、乐观、漂亮的女孩,亲热地喊他“舒生哥哥”,陪他练琴,陪他散步,给了他一份家庭式的快乐和温暖。在这里,他也见证了姐姐和步轻风两人是真心相爱,他承认,他们两个是多么相配!
姐一生受的苦太多,需要这么一个有能力照顾她有能力爱她的男人稳稳当当地给她幸福,他由衷地祝福,他们结婚那天,他亲眼看见他的姐夫抱起他的姐姐,两人幸福的长久的凝视,爱情的火花几乎可以照亮在场的每个人,他幸福地笑了,姐幸福,他就幸福。在他的心中,他和姐姐永远是一体的。
有一天,姐姐对他说,恋爱的感觉不错哦!他低下头,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他明白姐的意思,明月天天跟在他后面,以一付爱慕的眼神看着他,那份炽热他也有,只是牢牢地埋在心底,死也不会放出来。他想远离明月,可他退一步,明月进两步,他退两步,明月进四步,步家,多大的一个院子啊,经不起他一退再退,终于退到墙壁了。
明月歪着脑袋问他:“舒生哥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他叹气:“明月,你还小,等你长大再说喜欢这两个字。”
“可是,等我长大,你会跑啊,不行,我得守着你。”
他想,他能跑到哪里去?姐姐不走,他哪也不去。
“我暂时不会跑,你好好读书,就要高考了,不要影响学业。”他温和地说。
“舒生哥哥,你放心,我一定凭我的本事考进B大。到那时,你可不要躲开我。”
他一笑,心想,以后的事,谁能预料。
白小楼告诉他,他可以参加钢琴比赛了,萧萧老师很欣赏他的才华,亲自点名取录的。他得到一个好消息,可同时也得到一个让他伤心的消息,姐姐要去当兵,这意味着她不能守在他身边了!可是,他丝毫没有表露出不快乐,他的姐姐,放弃了太多,如今她也应该为她自己活一回了,姐姐说过,她的愿望是报考军校。
姐姐一身武艺,在部队将更有一番新天地,他为什么要去制止呢?他应该为她高兴才对啊!对,他应该快乐,尽管这种快乐里有他更多的不舍。
在B城的钢琴赛上,他没有等到姐姐,当主持人问作为取得比赛第一名的他为什么这么平静时,他想都没想回答,“我答应过我姐,尽最大的努力,如果没拿到,也没关系。”
主持人又问,“你姐来了吗?”
他没有回答,眼光在大大的剧院里的搜索,他知道要在上千人中找出她的身影来是多么渺茫,可他仍然不肯放弃。突然,他的眼睛亮了,他看到了一只手,最后那排,高高举起了一只手。他开心地笑了,来不及跟主持人说话,微微弯腰就下台,一路狂奔。
他的姐姐,果然来了,他就知道,就知道,姐一定会来,姐答应过他的事没有失信过!他将头歪到姐姐的肩膀上,他一直喜欢这个动作,那么依恋,那么温暖,那么安心。
明月的热情不减,在她考上B大后,这种热情更甚。三头两头去他教室,去他宿舍,去他练琴房,她找到他并不吵,相反,很安静。她说,“我就是想见到你,绝对不会妨碍你做什么。”
宿舍的同伴笑他,“难怪易舒生这几年面对咱们学校这么多美女的攻势从不动心,原来养着这么个可爱美丽的小萝莉。”他一下脸红了。
明月问他:“舒生哥哥,你怎么才肯接受我呢?”
他想起姐姐期盼的目光,她对他说,谈恋爱不错,交女朋友也不错,她渴望看到他的爱情,她担心他被一些往事压迫,比如三元里发生的那件事。
姐,你希望的,我都会去做。易舒生在心里轻轻地说。
于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面色平静,声音沉静,对步明月讲起了一群狼和一只羊的故事,步明月哭了,哭得很伤心。
她抱住他,头靠着他的肩膀:“舒生哥哥,我好痛,好痛,以后,让我来保护你!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一定要他的狗命!就算我办不到,还有安姐姐和大哥,还有我二哥三哥四哥!舒生哥哥,你忘记它好吗?如果你不能忘记,我来帮你忘记,从此以后,你只有快乐,再也没有痛苦和伤害!”
参加全国肖邦钢琴大赛的前第二天,他被一个电话喊出去,电话里面的人说,他姐姐生病了,很重,要看他一眼。他一听,魂都没了,哪里去辨别里面的真假,立即奔出学校,然后,他只觉得肩部一麻,就不省人事了。
醒来后他发现手脚被绑着,身上还绑了一个大包。一个黑黑的大汉冲着他大喝:“知道身上绑着什么吗?炸弹!你小子想要命的话,就给你姐打电话!马上打!”
他明白了,原来是想以他的命威胁姐姐!
他冷笑一声,闭上了眼睛,死就死吧,想让他骗姐姐来,做梦!脸上狠狠挨了几巴掌,他只觉得脸两边火辣辣的痛,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哼。身上挨了几脚,他抵制要弯下去的冲动,还是一声不哼。
另一个汉子狂笑着,“你小子硬是吧?听说你就要钢琴比赛了,不知道没有了手指如何比呢?”上前抓住了他的一双手。易舒生还是不动,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姐不能来!电话不能打!
正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那人放开他,接起了电话,他想喊,却被捂住了嘴!原来他们要的是那本《津县志》,他很想告诉他们,那本书在他那儿,在学校,他去拿来给他们,只要不要伤害姐姐。可那人不容他说话,塞了一块布在他口里。他的脑海里闪过从前的回忆,那些让人呕吐的镜头,无力,残忍,悲伤,痛恨,一一回现。他闭上眼睛,姐姐,你若有什么事,我陪着你,哪怕是死!
当那人拿开他嘴里的布开始给他松绑,将一个电话递给他时,他听到对面传来姐姐的声音,他激动地喊,姐姐,姐姐。心瞬间镇定下来,姐在,姐在就好。
步轻风赶到,看着上面一闪一闪的倒计时间,进入了秒钟,他身子不摇,手不晃,异常镇定地卸除了他身子的炸弹。然后笑嘻嘻地问他,“炸弹就快爆炸了,你怎么这么镇定?”
他明亮地笑:“有你在,我不怕。你是我姐夫。”我姐姐依赖的人,也是我依赖的人。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全国肖邦钢琴大赛上,他一举夺下亚军。在那个晚上,当步明月在众目睽睽之下确立和他恋爱的消息,他的眼睛轻轻转到姐姐脸上,只见她面含笑容,眼睛里全是快乐和安慰,见他看来,她对他顽皮地眨了眨眼睛,那神态可爱之极,幸福之极。如一朵荷花永远开在他的心波上。
在这世上,有些字,不要说出来,有些情,不要表达出来,有些秘密,不要泄露出来。他要把它永久地放在心里,珍藏成琥珀。
他心头掠过一阵阵温暖,就这样吧,就这样,在看得见着的地方,让我看着你,哪怕中间隔着再多的人,再多事,只要我还能看见你。
安之,我的姐姐。
☆、第九六章
阮重阳番外
阮重阳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木安之的情景。
那天他和木兰在学校后的小树林里寻.欢,一阵激.情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空虚。木兰还没从激.情过回过神来,坐在一边喘着粗气。
突然,啪地一声响,木兰惊得跳起来。阮重阳想笑,又不是处.女圣女,这种事她没做过一百次也做过九十次,那付身.子不知道多少人看过,非要把自己装扮得玉洁冰清一样么?
阮重阳没动,任由她风一样的朝响声处跑去,没出他的意外,疯狂咒骂声传来,原来是她认识的人。
阮重阳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校服的女孩子,和木兰差不多高,特别是那面相,跟木兰很像,但仔细看,又一点也不像,这个女孩平和宁静,刚才他们的激.情只怕全被她看见和听见,可她脸上没有应有的羞涩和鄙视,面对着木兰百般辱骂,她不还口,连微微的解释都没有,木兰的手打过去时,她只是握住,也不还手,阮重阳发现,她只是不屑解释,也不屑还手。
阮重阳对她感兴趣了,突然很想认识她。
从木兰骂她的语言里,阮重阳听出眼前这个女孩就是木家找回来那个孩子,木兰在他面前鄙视怨恨地说起过她,木家花钱买来的穷鬼和贼。可现在阮重阳怎么也不能把这个女孩和木兰嘴里的那个贼挂起勾来。她的眼神干净清澈,如一泓清泉,这泓清泉,似乎可以照出世间所有的污浊。
木兰走后阮重阳没有急于离开,走到她身边跟她说话,可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不说话,身子动都不动一下。他不死心,又说,“你有什么困难呢,我可以帮你。”如果帮得上的话,他是真的想帮她,不为别的,就为她眼睛里的那一泓清泉。
也许是阮重阳的诚心打动了她,她拿开脸上的书慢慢坐起来,眼睛清清淡淡地看着阮重阳,脸上既无刚才被木兰骂过的怨恨和耻辱,也没有被木兰威胁过的恐惧和脆弱。然后说了一句让阮重阳跌破眼睛的话:“你裤子拉链没拉好。”
第二天,阮重阳又跑到小树林里去找她,果然,她真的在,还是在那棵歪脖子树上,这回,她没用书盖着脸,而是在那儿默记单词。他没来由的高兴,走上前说:“学英语怎么能死记硬背单词呢?”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松动,明显在学英语方面力不从心。过了一会,他听到她说:“我英语很差,不知道怎么学。”
这个冷清的女孩终于露出她茫然的一面。她大概极少在人前有这一面吧。这一刻,阮重阳觉得他在她眼中是特殊的,好像这是一种殊荣,他没由来的高兴。
他突然很想帮她,于是向她传授自己学英语的心得和体会,可这位叫木安之的女孩没有任何反应。
阮重阳打量她,和昨天一样,还是一身校服,已经洗旧了,脚上一双白色的帆布鞋,也很陈旧,脸上清清明明,脂粉不施,走在满是穿着光鲜的校园里,相当另类,天知道,学校的校服,他几乎没有穿过一天,又丑又古板。他又想起木兰,应该也没穿过校服吧,打扮得花枝招展,脸上的脂粉味,身上的香水味,花钱如水,任谁也不会把这两人联想到一起,任谁也不会知道,这个清寒淡定的女孩,竟然是B城大名鼎鼎的木伯恩的亲孙女!
阮重阳心里掠过一阵难受,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MP4戴到她的耳朵上,翻出一首英文,并告诉她,他会下载一些口语片段,也愿意和她练习口语训练。可她的举动又一次让她意外了,她将耳机取下,还到他手上,拍拍自己的衣服,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还是和昨天一下,手撑在围墙上,翻身而出,尽管阮重阳昨天已告诉过她,那边上有小门可以进。
她说,谢谢你,只是,我不需要。
阮重阳有些不解,她明明很需要。
此后,阮重阳仍然不放弃找她,看到她就跟上去和她说话,尽管,她看都不看他一眼,更别说搭理他了,可他就是着魔了一样,充分发挥他死缠烂打不要脸的精神。有一次,木兰委委屈屈地问他:“重阳,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偷了,你总是跟她说话。”
阮重阳皱眉,“看上?她才多大?你脑子不要尽想些儿童不宜的东西。我只是觉得她很孤独。”他眼前又闪过那个身影,很孤独,没有同伴,像一匹独来独往的狼,一匹格格不入的孤傲的狼。
木兰恶狠狠地说:“你别看她年纪小,可她很厉害,我小叔叔没见过她几回,对她可好了,给她钱,给她买很多礼物,分明耍了心计。重阳,你可不要中她计了!”
阮重阳冷笑一声,耍心计?他到希望她对他耍心计呢,总比无视好。
在小树林里,阮重阳又一次见到了那匹孤独的狼,和往常一样,她还是不搭理,任由他在一边自顾自地说话,阮重阳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到她面前就想说话,能说的,不能说的,内心想的,最近发生的,都想说,在她面前,他有倾诉的欲望,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嘲笑他,也不担心她会说出去。
有一回,她终于跟他说话了,很严肃,很诚恳,她说:“如果你是真心跟我交朋友或者对我好,就离我远一些。你对我来说,是个麻烦。”
“我不管你的事,离我远一些就行了。我不是你身后的那些女孩子,说真的,我很讨厌你。”
“我讨厌你是因为你离我的道德标准太远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听过吗?”
阮重阳深深震撼了,不是因为她说讨厌他,而是说他是她的麻烦。麻烦,他带给她麻烦,那么木兰一定对付她了!
好像是要印证他的猜测一般,木兰竟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大叫着,“易安之,果然是你这个贱.货勾.引重阳!”人冲到她的面前抓住了她的校服,巴掌就往她脸上打去。
她一抬手就抓住了打她的那只手,语气平静地告诉木兰:“我和你的眼光不一样,你喜欢的,我未必喜欢。你当宝的,在我眼里也就是个垃圾。”
垃圾。阮重阳心头掠过伤心,他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一垃圾。他站起来,解开了木兰紧抓着她校服的那只手,今天就跟木兰说清楚,彻底解决吧,不要再跟她添麻烦,她已经够可怜了。
可他没想到,更大的麻烦在后面。有一天,他在学校的宣传栏上看到了一张大字报,报上贴着她的一张相片,大字报的内容竟然是木安之连续三次月考第一,有人举报,说有人将试卷题目泻密,为了证实这件事的真实,木安之将接受学校老师当场出题考试验证。阮重阳站在那儿,居然看到同学对他也是指指点点,难道他们怀疑是他阮重阳泻密?
他在食堂找到她,空荡荡的食堂里,就她一个人在吃饭,开餐时间过了两小时,她才吃饭,她被困扰到什么程度!阮重阳心里恨恨的,沉着脸坐到她面前。
“我说,你怎么那么傻呢?这种侮辱的条件你都答应!”
“这不是拜你所赐吗?如果你肯离我远一点,我会招来这种麻烦?”
阮重阳沉默了,她早就说过,他是她的麻烦,她说的对,如果还继续坐在她对面,这个麻烦会没完没了,他对此很无力,他是真的想帮她,真的没有一点企图,他是有名的花花公子,是花钱如水的阮家大少爷,他唯一一次想帮一个人,想对一个人纯粹的好,却反而害了她。他压制住内心的悲鸣,拿起椅子狠狠砸向餐桌,然后,他直奔校长办公室。
在那里,他见到白小楼,他竟然在为木安之说话。
“爸,那个女孩我认识,我以人格担保她不是那种人,学校这么做对她不公平。”
“这件事可能会影响她一辈子,请学校郑重考虑。”
“虽然是贵族学校,但毕竟学校,怎么能屈就权贵,放弃办学初衷?”
阮重阳很诧异白小楼居然认识木安之,不过他没有时间去想,他直接对校长说:“我从来没有给过她什么答案,***我还能买通这么多老师吗?你们为了一个谣言,竟然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欺负一个诚实好学的学生,我一定要起诉学校!一定要还她一个公道!我从来不知道,我爸爸赞助的竟然是这么一帮欺善怕恶道貌岸然的老师!”
他风风火火地进来,又风风火火的跑了,不理会校长白劲在他身后喊:“重阳,重阳,不要冲动,这事好商量,好商量!”
阮重阳回到家里,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的爸爸阮耀辉,他爸爸沉吟着没有说话,半晌问:“重阳,你确定这个女孩是清白的?”
阮重阳冲他爸大喊:“爸,你也怀疑她?”
“我不怀疑她,我怀疑你,你看你,交了几个象样的朋友?她是你朋友,她的人品就值得怀疑。哼。”
阮重阳蔫了,他爸说的对,他的朋友几个象样的?唯一象样的是木安之,可她说她讨厌他,是垃圾,从来没把他当过朋友。
“这件事我去学校交涉,起诉的话倒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这样对她更不好,只需要取消这场公开考核就行了。”阮耀辉说。
阮重阳同意,起诉无论输赢,她在学校难以呆下去。
几天后,爸爸告诉他,学校同意撤消公开考核,但那个女孩坚持考核,她的原话是这样的,“我愿意接受考试,这事全校皆知,如果突然无声无息了,我将会被推上另个谣言。”
阮爸爸不住赞扬,这个孩子不错,重阳啊,你总算交了一个让我佩服的同学,硬气,冷静,坚强,你多向她学习。
阮重阳无话可说,考核结果出来,所有人大吃一惊,八门功课,四十道题目,她只错一道英语题。当时的考试环境是在校长办公室,室内室外堆满了人!她的心理得多稳定!她的成绩得多过硬!阮重阳发现他对木安之同情少了,敬佩多了。
更让他敬佩的,她不止在考场上冷静,有一次,他看到一伙流氓围住了她,她脸色从容,镇定自若,一眼就指出流氓的背后指使人,木兰。他很震惊,木兰竟然买流氓凶行!
阮重阳劝她举报,她终是下不了这个手,她说,木兰就要高考了,让她顺利考完。
阮重阳一想,认为她的想法是对的,就凭木兰次次出钱买答案得来的成绩,能考上大学才怪,若安之一举报,木兰必被调查,就算不被调查,必会影响情绪,到时考不上大学,倒怪到她头上,何必背上这么一个黑锅。果然,高考木兰因为抄袭,被当场抓获,当场赶出考场。最后木家人出面,让她进了一所三流大学,阮重阳终于不用看到她了,虽然他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木兰,他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可木兰总是纠缠不清,让他头痛。现在不跟他一个学校了,他一下子轻松了,发誓以后不再沾她。
上大学了,比在高中更自由了,阮重阳决心将他的自由挥霍到底,泡马子,飙车,泡夜总会,照玩不误。他一直不能忘记那双清澈的眼睛,可也不敢去打扰。他想,就这样吧,就这样远远的看着吧,别让他的臭名恶名玷.污了她。
有一天,阮重阳开着崭新的敞逢车,车上坐着刚泡到手的新马子,打算去三元,鬼使神差地,方向盘一转,竟然舍近求远,想从英怀学校的那条大道插过去。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遇到木安之,也许心里就是想离她近一点吧。车子飞快地掠过,突然他眼睛一晃,好像看到她了,于是脚一踩,车子倒回来,惹得他的新马子娟子连连问,怎么了?怎么了?
阮重阳没功夫回答,车子一停,他看见了路边的木安之,搀扶着一个男孩,男孩面容有些红肿,显然被人打过,却掩饰不住清秀俊逸,他身体瘦弱,头发乱糟糟,好像经过了一场长途跋涉,只有那双眼睛,和她一样干净清澈,却更宁静、平和,原来是她乡下的弟弟。
阮重阳二话不说,直接将她们带到他的地方,他知道她的倔强,不会轻易接受别人对她的好,所以,他和她交换了一个条件,他提供房子,她做他赛车副手。见她点头答应,他止不住的乐,终于可以帮到她了,他不由想起刚才在超市她抢着付账的情景,眼睛闪亮,小心从口袋里摸出一叠整齐的零钞,小心地数着,又小心地递出去,不止他,连旁边等着付账的人,收银的人,看着都觉得有趣。
舒生给他讲了一个故意,再一次震撼了他!那条狗,那条叫虎子的狗,咬了一口她弟弟,她竟然操起扁担,打死了她心爱的虎子!后来舒生说,他爸爸将虎子剥了皮煮熟了,逼她吃虎子的肉喝虎子的汤,晚上,他听到她的呕吐声,半夜,他听到她压制的哭泣声。
阮重阳那一刻竟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他不由抱住了舒生,其实他更想抱住那个坚强护弟心切的女孩。
阮重阳对他爸爸说了舒生的事,希望他爸爸出面让舒生进学校读书。他爸爸一听,也感动了,答应出面帮忙,阮重阳开心了,他终于为这对可怜的姐弟做了一点事。
为了让那个条件成立,为了让她住得安心,阮重阳带她去了赛车场,赛车是阮重阳热衷的事,那种不要命的疯狂的速度,让他产生一种彻底自由之感,来这里赛车的大多和他一样,是B城典型的权贵二代三代,内心空虚、寂寞,依赖家族又烦恼家族,却无法摆脱,只得借助这些刺激,让心以另一种方式飞翔。
让阮重阳奇怪的是,她竟然对赛车产生了兴趣,详细地问赛车规则,从赛制到赌制,他一一告诉了她,然后她陷入沉思。赛车开始,车速如飞,她竟然不像其她女人一样,坐在车上尖叫,花容失色,手舞足蹈。她很安静,这种速度一点也没有吓到她,他甚至觉得,她比他这个开车的还要冷静!
阮重阳被吓到了,她赛车?她连车都不会开。而且赛车这么危险,她出了什么事,舒生怎么办,他不能答应,但他也明白,她真的很需要钱,以她倔强的性格肯定不会找木家要钱,更不会接受他的资助。他想到了他舅舅的俱乐部,以她的聪明和上进,当个陪练应该不成问题,她同意了,她说:“阮重阳,谢谢你。你帮了我很多,我不会忘记的。”
他不需要她的谢谢,但说不出什么原因,他希望她记着他。他亲自去找大桥下面的□人,快速给她办了一个□,当他摸着□,相片上她清冷的面容,清澈的眼神,他满足了。
阮重阳带她去了舅舅的“星期六俱乐部”,后来她为了更优惠的工资,去了“野战俱乐部”,更让阮重阳想不到的是,她竟然通了过面试,“野战俱乐部”他是知道的,在那儿上班的全是退伍军人,绝大部分是特种兵,去玩的也是军人,本事稍微弱了一点,都不可能被取录。
她孤身一人去面试,又孤身一人被取录,充分说明了一个问题,她武功很强,身怀绝技。阮重阳想起英怀学校小树林的围墙,她一跃而过,第一次骑自行车协调的身子,第一次射击九环以内,她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他真庆幸,从认识她开始,他只想着对她好,从没有别的念头,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又一次赛车,阮重阳在赛车场看到了木兰,几乎每次赛车,她都在,他们这些富家子弟常常泡女人,其实这些富家女也常常泡男人,来这里当然是想找个有钱的帅气的富家子,还听说她在学校强追校草,那校草不喜欢她,她竟然拿校草父母的工作来威胁,那个可怜孩子没办法,只得妥协,因为羞愧,选择了退学。他看着木安之,这两姐妹,差别太大,每次赛车后,她从来不跟他去酒吧或者夜总会去玩,她怕舒生久等。
阮重阳知道自己赛车时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大拐弯处,总是被人超了,这回,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抢外线。随着几个大角度拐弯,又有两辆车超出,他有点急,方向盘一打,直逼外围。突然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有一辆车跟他一样也直逼外围,来势比他的车要快要猛,阮重阳心慌了,内心狂喊,完了,完了,要撞到了!突然眼前多出一只手,将方向盘往反方向死力一打,一辆车擦着他的车身呼啸而过,两车磨出阵阵火花。在万分危急的关头,木安之伸出手救了一把!
阮重阳这回没有因为名次落后而沮丧,反而很激动,他两眼发亮,说:“从明天起,我教你赛车!”当她第一次坐进驾驶室,动作流畅麻利地将车开出去,阮重阳又一次傻眼了,他遇到了一个什么人哪!他突然很期待她第一次开上这条赛道的时刻!他相信她一定能打败B城赛车界不灭的神话,车神疾风保持了多年的记录。
当她说,“我第一次开,你就敢坐。”
阮重阳郑重地回答:“不怕,我愿意把命交给你保管。”
他对她有一种绝对的信任,相信她的真诚,相信她的勇敢,相信她的智慧,相信她不会出卖他,不会背叛他,相信她会保管他的命!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信任从何而来,他只知道,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忍不住想亲近她,想帮她,想在她面前倾诉自己。他分不清他对她的这种感情,若说是爱情,他照样泡马子照样泡夜总会,心里并无不安。他不想去追究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情感,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在他身边,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风里狼行》续期正在创作中,写的是安之的女儿步小安的故事希望支持。
☆、第九七章
木兰怀孕了,孩子不知道是谁的,阮重阳带着她和木北去了新街找人。孩子父亲没有找出来,那晚5P,木家肯定没有脸一个一个去验DNA,可是,马尾的骂声却让他羞愧难当,阮重阳从来不知道有人在安之面前揭他的短是如此令人难堪,如此恐惧不已,他突然为以前的放荡行为可耻可恨,他在她面前竟然有这么脏!
马尾骂:“你他妈阮重阳,这档破事你又不是没有做过?你情我愿的事,又不是强.奸!你没听他们说,那晚,他们都被那婊.子榨干了,靠,四个对一个啊!告诉你是谁,你又能怎么样?想告他们?!我说阮重阳,你不是第一天在新街混吧?还带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来砸场子!可笑不可笑!”
阮重阳悲哀地发现,他和马尾,和跟木兰玩5P的人,没什么两样,全是一丘之貉!人家说得对,这档破事他做过,他也不是第一天在新街混!***,他就是这种人!偏偏就是这种人!他很想掩面逃离,他在那双清亮的眼睛前,自惭形秽。
安之一边读书一边打工,竟然考上了B大的状元,阮重阳喜欢得合不拢嘴,再次长叹,天才,天才!他爸爸看见他一脸得意,问他傻乐什么。
阮重阳一下蹦到他爸爸跟前,“爸,你还记得英怀学校那对姐弟吗?全考进B大,安之还是B大状元,舒生进了音乐系,也是前几名。”
他爸一脸惊奇:“状元?这么厉害?难怪你乐了,B城人进B大容易,进前三甲难,了不起啊。听说木家的孙子也进了B大,还是榜眼,我收到木家的请帖了。”
“爸,那个女孩子就是木伯恩的亲孙女。”见他爸爸根本不信,阮重阳又说,“她是木随云当年丢失的那个孩子,后来被找回,不过不被木家待见,她跟所有女孩子不一样,她很聪明勇敢,节俭朴素,爸,你不知道吧,她从初三就开始打工赚钱养活她和她弟弟。”
阮耀辉被震撼到了:“木家竟然不管?也太失厚道了!”
“爸爸,你没见过她吧,你若见了一定会喜欢的。”阮重阳突然正色说,“爸,我答应你毕业后接管家族事业,可是,我可以有个要求吗?”
“你想让我帮她?”他爸爸看了一眼儿子。
“我想让你去木家提亲。爸,我想娶她。”阮重阳说,自从那天从新街回来后,他一直在思索自己对她的感情,结论是,他在不知不觉间爱上她了!以前她未成年,他一直不敢正视这种情感,一直让自己处在朦胧状态,只知道他在她身边,她在他身边就满足了,可一旦明白他对她竟然是爱情,他不满足这种现状了,她已成年,终究有一天会不在他身边,他得抢先下手,要紧紧地抓住她,要把她从木家那个笼子里拉出来!
“你能确定自己是真心?”他爸有些意外。
阮重阳知道自己以前多么混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现在突然说爱上了一个女孩,主动钻进婚姻的笼子,只怕没有人会相信。更重要的是,他年纪不大,才二十三岁,正是男人的动荡时期。谁又会相信他能稳下心来,今天爱明天不爱的事太多了!
“爸,我知道我的婚姻必定是一桩商业或者政治联姻,木家也是大户,应该也符合你的要求,如果能取得你和我都愿意,那么,这也是件两全其美的事。爸,我保证一毕业后就跟在你身边学习管理。”
阮耀辉点点头,“我去看看再说。”
木家请客那天,阮耀辉带都着阮重阳去了。这是阮重阳第一次看见木安之穿长裙,白色的长裙拖到地面,显得她身材格外修长、苗条,上面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像只优雅的美天鹅。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鼻子挺立,嘴小巧,眉目之间清淡,温婉,一头短发利落率性,阮重阳从没见过她如此美丽动人过,一瞬间,呆了,一脸惊艳之色。
回来后,他问他爸的意见,他爸爸点头,“确实个不错的女孩,不卑不亢,气质高雅。”阮重阳裂开嘴笑了,几天后他们看到了B城都市台正在现场直播“精英访谈”节目,访问的正是B大榜眼木北,安之的弟弟,于是,父子俩加上他老妈开始专心观看。
当木北回忆起当年,他喜欢逃课打架生事,是她姐姐把他救回来,并收留他,教他生活和学习时,阮妈妈当场就抹泪了,“真是个好女孩,这年头少见了。耀辉,我们去提亲吧,难得她这么出色,难得重阳这么喜欢她。”
阮爸爸点头同意,看得出他也很喜欢她。
几天之后,他爸爸告诉他:“我今天跟木家老爷子提亲了。木老爷子说跟家里商量一下再作答复。”
阮重阳高兴得要跳起来。他突然觉得人生是多么的有意义,日子是多么的充实。安之,她终于可以摆脱木家了!
可是,阮重阳欢喜过早了,木家的答案很快就来了,不同意,理由是阮重阳跟木安之的姐姐木兰好过!
阮耀辉指着阮重阳大骂:“你个傻小子,糊涂啊!这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木家没找你算前账就谢天谢地了,你竟然还想着娶木家另一个女儿,换谁也不会同意!你胡闹,简直是胡闹!”
“还有,原来明朗居的房子一直是那一对姐弟在住,怪不得我说让你表姨的孩子住进去你死也不同意,你这算什么,强出头吗?你太不通人情世故了! ”
阮重阳觉得全身冰冷,木兰,她是多久的事了?他和她早就没有一点瓜葛了,可挡在他和木安之面前的,竟然是他和木兰的那笔烂帐,这是在报应他吗?报应他到处泡女人花天酒地的结果吗?可这***代价也太大了!他早早把他的命交给好她保管,却不知道,他早早已失去了交给她的资格!
他不相信,他明明对她说过,他要帮她摆脱木家,就算她不喜欢他,假结婚也可以。她怎么能不抓住这个机会,他不相信。
阮重阳拨通了她的电话,然后,他知道了一个更悲惨的事实,她为了救乡下的养父,以四十万的价格将自己的高考志愿书和婚姻自主权卖给了她的亲生父亲!她在电话那头以轻不可闻的声音问:“重阳,你相信缘分吗?”
阮重阳闭上了眼睛,他信了,***信了!如果不是缘分太浅,他在她身边这么多年,怎么就生生错过了她!
阮重阳从来没这么痛恨过,没这么后悔过,他最后悔的就是为什么没有早早让她参加赛车,如果早参加了的话,以她的天赋,说不定她自己有很多钱了!阮重阳死死的揪着头发,简直痛不欲生。
阮妈妈叹息,“孩子,认命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和她缘分不足。以后你会遇到一个好女孩的,你的路还长。”
“妈,妈,我是真的喜欢她,是我太混帐了,太混帐了!”他终于掩面而泣,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不认命还能如何呢?***他就是想在他进入家族的笼子之前好好地挥霍一下自由和青春,可他竟然挥霍掉了唯一的一次爱情!以后还会遇到像她那样的女孩吗?那么聪明勇敢,那么美丽善良,还会有那样的女孩吗?他的路还长?可他为什么有走到尽头的感觉?他了无生趣地在家趟了三天,阮妈妈坐在他房间里劝慰,“重阳,出去走走吧,不要老闷在家里了。”
以他脱跳散漫的性子能在家里呆三天,真把他妈吓倒了,赶紧叫来了他的一帮发小,硬是把他拖出家去了,世界没有变,还是那么个花花的世界,男的疯狂,女的狐媚,灯红,酒绿,可是,阮重阳真觉得不一样了,无趣,全是无趣。他坐在森林酒巴的包厢里,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酒,心没着落,酒没滋味。
陈多拿着话筒唱了一会歌,将话筒塞到他手里:“哟,你这个麦霸,今天不霸了?唱个吧,不让你涂炭一回我还真不习惯。”
“多多这人又叫剑人,一剑成名!”另一个在旁边大笑。
“重阳嚎个吧,来来!”
话筒强行塞进手里,阮重阳笑笑,“去,《最远的位置》。”
我站在离你最远的位置
消失在寂寞泛滥的城市
伤心的自以为是
像宠坏了的孩子
你站在离我最远的位置
用你最残忍冷静的坚持
怎么将伤口掩饰
对你微笑
用最优雅的方式
他就这么淡淡地唱着,心里想就是这是最远的位置,仿佛隔了天涯海角,仿佛隔了千年万年。
“重阳,唱个歌怎么这么伤心啊,和我跳舞去吧。”一个女孩子坐到他身边,拿掉了他的话筒。阮重阳又无精打采地仰回沙发里去了。
陈多扯着女孩的衣服,“娟子,让他唱,让他唱,心里不痛快呢,嚎出来就好了。”
“哎呀,唱得人郁闷死了,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他的前女友娟子凑过来。
“讲吧讲吧。”陈多想,只要不冷场,只要能让这大爷开心,什么都行。
“有一次我和重阳从怀英路过,碰到了一对从动物园逃出的猴子,那对猴子呀,满身灰尘,其中一只还是只跛的,那对猴子拦住我们的车,哀求重阳带它们一程,重阳问,带了你们有什么好处?猴子说,我以身相许行不行?重阳说,不行,我不喜欢不懂得化妆的猴子。猴子问,如何才算是懂得化妆?重阳说,你能将你屁股上的胭脂擦到你脸上么?”娟子一边讲故事,一边吱吱笑个不停。
陈多也笑,“这个对猴子来说有点难度。那重阳到底带了没有?”
“带了,因为猴子说,其实它脸上也是有妆的,至于屁股上的妆,大爷赏条短裤就好了。”
一众人全笑起来。阮重阳的脸却一下子黑了,眼睛里闪过yīn鸷,他拿起桌上的酒朝娟子的脸上泼过去,“你他妈给老子滚!”
一对猴子,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说过一对猴子!他记起那个下午,他的车子上坐着娟子,他开车从怀英学校过,遇见了安之和舒生,满面尘烟,却心怀喜悦,后来娟子在床上问他,那对猴子你送哪去了,他脸上一冷,穿上衣服就走了,此后,关系结束。而现在,她又提起一对猴子,如此不堪的提起她们,她怎么敢?!
娟子大叫:“阮重阳,你疯了!”
“你他妈滚,老子就是疯了,别再让老子看到你,滚,马上滚!”阮重阳将手中杯子大力一甩,憋闷在心里的火全爆发了。
猴子,猴子,一对任人摆布的猴子,一对逃不出命运的猴子,可这世上谁不是猴子,谁他妈不是只可笑可怜可悲的猴子?!
陈多一伙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一对猴子犯了他的忌,这些不雅的笑话在他们耳里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倘若没有个黄调调反而不正常了,阮重阳犯得着发这么大的火吗?
“阮重阳,你就是个混蛋!”娟子看着阮重阳眼里的凶光,到底是怕了,哭着跑了。
陈多一把抱住阮重阳,“重阳,冷静,冷静。”
“对,我就是混蛋,我他妈就是十足的混蛋!十足的混蛋!”他到底是没法冷静,这声色犬马的日子就让他最后放纵一次吧,那一晚,他将包厢里打得个稀巴烂,而陈多他们就站在旁边看着他打,他甩,他踢,任他发泄,任他疯狂。他们也许都知道,过去的那个没心没肺的阮重阳,再也找不回来了!
阮重阳正式带安之进入赛道,她没有让他失望,第一次赛车,取得第二名好成绩,这是他赛车几年也没有达到的,他更后悔了,为什么不让她早点来赛车。
当他听到步家长孙和木家安之联姻,并且不日就要举行订婚仪式的消息时,他快要疯了,在安之的赛车上,在速度与风的呼啸中,他终于憋不住了,放声大哭,疯狂地呼喊::“我好后悔,为什么要跟木兰***发生关系!我好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带你赛车!我好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去木家提亲!我好后悔好后悔!安之,安之,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为什么总丢了你啊!”
是啊,认识好多年了,从初二到大一,他常去明朗居蹭饭,吃她和舒生亲手做的饭,他带着她赛车,完后又送她回家,她不喜欢去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他就不强迫她去,甚至怕那些沉迷的环境玷污她,他喜欢看她冷冷清清的眼眸,宁静,干净,喜欢看她做题时的专注,心无旁鹜。喜欢看她利落的身手,无论是开车还是格斗射击。整整五年,他在她身边五年,她带给他多少惊讶多少喜悦多少满足,第一次公开考核,第一次骑自行车,第一次射击,第一次开车,第一次赛车。
他总是想对她好,想留在她身边,也许,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就留不住了,他多么混蛋,多么脏啊!眼泪纷纷,真希望这些眼泪能淹没他,能给他一个洗涮的机会,重新爱她珍惜她的机会!
她不说话,嘴唇紧闭,挂档,又挂档,脚踩到底,车速暴满,车子如飞,23分08秒,第一名!
可阮重阳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他止不住泪流满面,止不住大哭大喊,那一刻,他真有想死的感觉。喝醉吧,醉了就没有这么痛了,可这酒为什么总喝不醉人呢?一杯接一杯,一瓶接一瓶,他还是那么清醒,脑子里的那个念头是如此清晰,她和别人订婚了!他不能守在她身边了!安之,安之,你要离开我了吗?
他抱住了她,酒气喷到她耳边,说:“虽然你跟别人订婚了,但是,你不可以推开我,你得当我是你哥,舒生比你乖,他早就叫我哥了。”如果注定不能成为你的丈夫,就让我成你的哥吧,只要,你不离我太远。阮重阳悲伤地想。
她轻轻地喊:“重阳,哥。”
阮重阳的眼泪又流出来了,他今晚流了一晚的泪,他从来不知道他一个男人竟然有这么多眼泪可以流,从来不知道他有一天会痛到绝望,伤心到死。
安之,我的妹妹。
苍凉的夜色里飘荡着一首歌,《没有你我爱谁》
送你回家然后又一个人走
想起那句不如做朋友
就像匕首看不见伤口切在我心头
带你说得那么委婉温柔
何尝不想好好抱你在胸口
听你说笑还有你的愁
为你疯狂付出了所有 被时间没收
幸福的时候我却不在左右
哭吧笑吧原谅吧
幸福已经凋谢
用泪水也无法挽回
走吧散吧还爱呀
难过醒了又睡 没有你我爱谁
独自面对漫漫的长夜
想你的时候撕心裂肺
哭吧笑吧原谅吧
幸福已经凋谢
用泪水也无法挽回
走吧散吧还爱呀
难过醒了又睡,没有你我爱谁
《完结》
☆、第九八章
夏天碧番外(一)
一座红砖碧瓦的大院,大院里种了几棵松柏,长得如盖如伞,郁郁青青。阳光从树枝与树枝的空隙间漏下来,落到树下,呈现出或圆或方的黄金块,闪闪烁烁,被风改变着形态和方向,与树yīn相间,格外生动美丽。
树下的一张竹椅上,坐着一个灰色头发黑长胡子的老头,这个老头很有趣,人直直地坐在那儿,眼睛却是闭着,口也张着,呼吸平稳,一吸一收,胡子跟着一起一落,偶尔还带着一两声呼噜,更好笑的是,有时猛然喊一声,“天碧,好好练功,我一直盯着你呢。”一会儿,又打起了呼噜。
在树yīn遮不到的院子中间,铺得平平的青砖冒着热气,太阳很猛很烈,如此的烈日下却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子在那儿站桩,双膝弯曲,双手臂平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一颗一颗滴落,身上一件白衬衣早已湿透,女孩眼睛瞟瞟爷爷,见他睡得正香,收回手臂,擦擦眼睛上的汗,突听一声大吼,“天碧,好好练功,我一直盯着你呢。”
夏天碧吓得赶紧手臂伸直,目不斜视。旁边一个坐在另一棵树yīn下的小男孩“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对女孩轻轻摆摆手,小声说,“莫怕,莫怕,爷爷说梦话呢。”说着,拿起身边的水杯悄悄溜到女孩身边,“给,喝口水,甜的,我放了糖。”
女孩脸上露出笑,就着男孩手中的杯子,低头喝了大大一口水,凉水入心田,沁人心脾,顿觉身上一阵舒爽,阳光没那么毒辣了。
小男孩看上去四五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身子却异常瘦弱,像棵发幼不良的小豆芽。这是夏天碧的弟弟,夏天蓝。那位工作时间能坐着睡得如此酣然说着梦话督促女孩练功的老头儿,正是夏天碧的爷爷,夏闲落。
夏闲落得自父亲夏元方一身功夫,自走镖行业萧条,在夏元方死后,夏闲落带着家人来到了祖上老家津县,叶落归根,漂泊了几辈子,终于回了家。
夏闲落的儿子夏保连结婚后生下一儿一女,女儿夏天碧聪明过人,乖巧玲珑,儿子夏天蓝生下时在娘肚子里搁久了,出来时哭声细弱,跟才出生的羊羔一样,咩咩地叫。家里人为了夏天蓝的身体,不知花了多少力气和功夫,夏天蓝还是一付病秧子模样,上夏保连媳妇在生儿子时伤了身体,从此不能再生育,夏家就只有夏天蓝这根瘦弱的香火单一的传着。
夏天蓝的身体注意了他不能继承夏家的祖传功夫,夏闲落打破了夏家功夫传男不传女的祖训,决定传授夏天碧功夫。
夏天碧过了六年快乐自由小燕子似的天堂生活,自确定弟弟无法习武开始,坠入到日日汗湿衣裳小腿儿直打颤的地狱生活。
夏天碧看着弟弟晃着小短腿,坐在爷爷的腿上舔棉花糖,那棉花糖多美啊,像天上的云一样,一篷篷,一团团,夏天碧只觉得喉咙更紧更干了,那棉花糖,以前是她的专利啊。它很软,很甜,舌头轻轻一舔,一条条白丝丝就像蜘蛛的网一样,布到了舌头上,网住那甜津津的口水。
夏天碧终于从老虎那儿借了几个胆,罢工了。
“爷爷,我也想吃棉花糖。”小女孩很委屈。
“天碧,练功的时候要心无杂念,进入无我无人状态,方能大成,你看你,一块糖的诱惑都抵挡不了,如何能练好我夏家功夫?回去,继续,加罚一小时,如有下次,加罚三小时,依次叠加!”
夏天蓝瘦小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张地看着她,夏天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连哭一边继续回到太阳底下摆好架式,眼泪却越流越凶。不知过了多久,一支雪白的松软的像云像绵羊的棉花糖被一只瘦小的手递到面前,小小的夏天蓝奶声奶气地说,“姐姐快吃,爷爷睡着了。”
夏天碧鼻子哼一声,转头不去看他和他的棉花糖。
“姐吃吧,我以后在吃棉花糖了。”夏天蓝要哭了。
夏天碧凶他,“哭什么哭,谁让你不吃棉花糖了!”
“我不吃,姐姐就不会想它了。”夏天蓝没敢哭出声来,小脸垮垮的,怕姐姐,又想亲近姐姐。
夏天碧在弟弟的期盼中,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一口,又舔了一口。夏天蓝笑了,笑容明亮,像棉花糖一样甜蜜。
后来夏天碧知道了爷爷故意让弟弟在她面前吃糖吃瓜果,目的只有一个,让她抵制诱惑,专注练功。
夏天碧有些不解,问爷爷,“为什么要练功?又没有人打我们,我们也不去打别人,曾爷爷以前是镖师,现在又没人请我们保镖,爷爷,我不用那么用功好吧,累死我了。”
夏闲落叹口气,摸摸她的头,“孩子,这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和世事,今天不知明天,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欺负我们,学一身武艺既可防身,又可健体,苦是苦了点,但只要心态正,苦中亦有乐啊。
你爸爸不是学武的料,学了十多年,也学不到夏家功夫的精髓,只知其形,不懂其神,是以,他的功夫永远只是花拳绣腿。我夏家功夫是指望不到他了。你弟弟,天生孱弱,根骨极差,不能习武,唯有你,聪明剔透,一点就通,就是不思上进。我不强求你练好夏家功夫的精髓,但我要你懂得它的精髓,将来你和天蓝自己有子女了,你得尽心传授,不让夏家功夫失传。”
夏家功夫名叫夺命拳,顾名思义,招数狠戾,yīn毒,凶残。夏天碧害怕,几度拒绝学习。
夏闲落开导孙女,“武术是死的,无论多狠戾多毒辣的招数,它本身没有错,决定它对错的是人,人心。就好比火药,它推动世界的进步,可它也制造出了足以毁灭地球的弹药。任何东西都有双面性,只要你不存在害人之心,它就不会成为你的凶器。”
伴随着夏家功夫口决的是夏家拳训十六条,这是夏家人保镖多年遗传下来的经验,后来夏天碧在历尽家破人亡后,加了两条,安放在第一和第十八的位置。
第一条,世上最可靠的人是自己。
第二条,没有找到绝对信任的人,不要把后背空出来。
第三条,警惕任何人任何事,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坏。
第四条,未知对方实力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一旦抓住对方弱点,一击致命。
第五条,冷静,冷静是打败对方有效条件之一。
第六条,轻易不动手,动手不留情。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第七条,处在特定的环境里,要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是身体对周围环境的互动,是一种境界的体现,境界越高,直觉越准。
第八条:就算是睡觉,也要打开第三只眼睛。
第九条,要选旗鼓相当的对手,才会给自己以动力
第十条,只要有选择,任何时候,不要将自己置于最明处!
第十一条:要随时保持警惕,做到对手所在的位置心中有数。
第十二条,任何时候不要低估你的对方,须知,老虎搏兔,尚须全力。
第十三条:实力尽量隐藏,在最佳时刻发挥,能起到最佳效果。
第十五条,遇事不能慌,要镇定,要理智,要从千头万绪中找出头绪来。记住,任何事都有翻盘的机会。
第十六条,角度和力度是技巧,速度是生命。
夏婆婆教训第十七条:要学会判断对手在想什么,依据他的想法来判断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能判断出这些,对手任何的优点在你眼中都成了缺点。
第十八条:人生于世,与其与世无争,不如奋起一争!不争,坐以待毙,争,尚有一线生机!
十二年过去了,夏天碧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夏天蓝也在摇摇晃晃中长大了,身体依然孱弱,但丰神俊朗,面冠如玉,眉目间自有一股书卷味。而夏闲落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体已一日不复一日。
夏天碧注意到近一年来,每天早上,都有一个眉清目秀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从她家门前经过,每天傍晚再反方向经过一次。经过的次数多了,慢慢熟悉了,夏天碧知道了他是附近小学的老师,叫路文哲。
夏天蓝习武不成,书却读得好,和路文哲认识后,两人交谈的次数多了,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于是路文哲成了夏家常客。路文哲一方面与夏天蓝惺惺相惜,但催他常来夏家大院最大的原因是他喜欢上了那位美丽爽朗的姐姐夏天碧。
而夏天碧也悄悄地爱上了这位温文尔雅、谈吐不凡的男子。他总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她,那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加快,手足无措,脸上发烫。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路文哲向夏天碧表露心思,而夏天碧半含羞半鼓起勇气说起自己的相思。
一年后,两人结婚了。一对有情有爱的小夫妻过上了平淡而快乐的生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席卷全国的浩劫轰隆隆开过来。多少家庭破裂,多少人丧命,多少幸福失散,再也找不回。
夏家被一群红卫兵以私藏宝物的罪名被关押,夏家大院被贴上封条,其受害程度比当地的任何一家都严重,不但夏家四口人全部关押起来,连出了嫁的夏天碧都没有放过,关到一起。当时夏天碧想反抗,却被路文哲难住,他指指家里的父母,“你若反抗,那群人不会放过家里人,你先去吧,应该关几天就可以出来了。”
夏天碧看见丈夫眼里的无奈和痛苦,也心生无奈和痛苦,她被一群气势汹汹的红卫兵带走了。在牛棚里关了三天,日日夜夜有人来问宝藏的事,夏天碧茫茫然,她哪知道什么宝藏!
第四天,她突然接到了路文哲让人带来的离婚书,说是要和她划清界线,不与资本主义走狗和强盗为伍。
夏天碧不敢相信这是路文哲说的话,她不接离婚书,不在上面签字,强烈要求面见路文哲。但路文哲一直没有出现,夏天碧威胁红卫兵,如果路文哲不出来,她永远不签这张离婚书。第五天,路文哲没有出现,他的母亲却来了。
路文哲的母亲是位干瘦的缠着小脚的老婆子,她轻蔑地说,“你们夏家土匪出身,私藏国家宝藏,是资本主义的余孽,是我们需要坚决割断的尾巴,我们路家要和你们夏家彻底划清界线,为了表示决心和态度,我儿子路文哲不会再见你一面。他当初看上你,是他的错,是他思想走了弯路,现在,他天天在家对着主席像写检讨,作自我检查。你签了字吧,你不能害了他,签了字你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以后各自婚嫁自由,互不干涉。”
夏天碧在上面签了字,她并不相信路文哲会说出那样的话,她爱他,了解他,她相信他也爱她,了解他,那些话多半是他母亲自编的,但她到底被她母亲一句话打动了,她说,你签字吧,你不能害了他。
第六天后,她被转移,一脚踏进一间yīn暗潮湿的小房子,眼前的一切让她想发疯、想咆哮、想杀人!她的父母和弟弟还有爷爷竟然被打得奄奄一息,特别是弟弟夏天蓝,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夏天碧抱住弟弟大哭,她练了十多年武功,竟然保不住家里一个人,连她最爱的弟弟也保不了,这世道,再也不是以前的世道,这人心也不是以前的人心。
夏天碧将弟弟背到背上,流着泪对爷爷和父母说,“我先背弟弟出去,回头来救你们。”
夏闲落口里吐了口血,染红了他那束引以为傲的胡子,可他再也没力气去擦干它,他慢慢腾腾一字一句地对夏天碧说,“你-过-来。”
夏天碧小心翼翼地将弟弟放到地下,凑到爷爷的嘴巴边上,听见到夏闲落说,“天碧,我们都逃不出去了,有人暗中害我们,他们有枪,你带着我们走不了,现在,你什么都不要管,一个人逃出去。”
☆、第九九章
夏婆婆番外(二)
夏天碧大哭不止,尖叫着,“不,不,我不走,要死要活我们在一起!”
夏闲落突然厉声,“我要你一人逃走,是有任务交给你,夏天碧,你听好。”
夏天碧止住哭声,但止不住眼泪纵横,她强忍着悲痛,乖巧地说,“爷爷,您说,我听着。”
爷爷凑到她耳朵旁边,压低了声音,“大院书房有一套《津县志》,分上下两册,每册里藏着半张藏宝图,合成一张。你去将两本书带走,宁死不要让它落到他人手中,它是我父亲你曾爷爷传下来的宝藏,这么多年没人知道,现在突然传出消息,绝对是有心人想借机夺宝!记住,宝藏绝不能丢!你走了后不要再回来,宝藏埋在青山镇的青山村,以后将它传给你的后人,还有,在书架的第三个格子里,有一个夹层,里面有一笔钱,你拿去”还没说完,夏闲落口中血一涌,胡子被鲜血浸染,声音低下去。
原来,原来真的有宝藏!
“爷爷,爷爷,您不要死,不要死!”夏天碧来不及多想,抱住爷爷的身子大叫。
“天碧,听爷爷的话,马上走!”父亲气息微弱地说,“走,不要管我们,如今我们祖孙四人能死在一块也不寂寞,孩子,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夏天碧摇头,大哭,“我不想走,不想走”
“不走也得走,爷爷的嘱托你得完成,你想让他死不瞑目吗!?”父亲尽最大的力气爬过推她。
夏天碧看着父亲,又看看母亲,两人的眼睛里全是期盼和恳求,走吧,走吧,孩子,走得远远的,不要回来。
夏天碧再看看爷爷,他还吊着一口气,眼睛鼓着,手指窗外,嘴唇抖动,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但那神情那动作,却比说的话更急迫,走,快走,再走来不及了!
夏天碧最后看一眼弟弟,他已经没有呼吸了,脸上苍白,眼窝凹进去深深一个窝,可以放进一个**蛋,手指铁青,如钢丝一般弯曲着。
夏天碧记起那个夏天,他拿着棉花糖递到她的嘴巴边上,说,姐姐,姐姐,舔一口,舔一口,爷爷睡着了。
夏天碧眼睛里突然喷出仇恨的光芒,她狠狠地的擦干眼泪,再次望一望躺在潮湿土地上的四个人,他们全是她的亲人,她的祖父,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弟弟。如今,他们有的死了,有的正在死去,而她,却面对茫茫的黑夜,救不出一个人。
夏天碧用衣服将手肘处包起来,走到窗户前,窗户是木质的格子,看那枯旧的样子已有些年月,夏天碧提起手肘,左右发力,一下,两下,窗户中间的木格子断了。夏天碧缩起身子,从小小的断格处钻出去,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还在前天前,夏天碧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有恩爱有加的丈夫,有慈祥关爱的父亲,有严厉却疼她的爷爷,有温和乖巧的弟弟,几天后,这一切,她全部失去,只剩下她孑然一身。
夏家小院门外还有人守着,一左一右。夏天碧没有惊动他们,悄悄从后院翻墙而入。她在这里长大,这里每一处的物件她闭着眼睛也能找到。黑暗中,她摸进了书房,凭绝对的熟悉,找到了两本书。
她想起小时候,她指着《津县志》问爷爷,这里都写什么呀。爷爷笑着说,这里写着宝。小小的她会扁扁嘴,爷爷就知道骗她读书,说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啊,书中自的黄金屋呀,傻傻的天蓝就被爷爷骗到了,天天读书,在里面找颜如玉黄金屋。她才不信,她才不要天天读书,天天练功就累死了。
现在她才知道爷爷的意思,里面写着宝。
夏天碧没有听从爷爷的话,“两本书全部带走”,她随便抽了一本,藏到身上,又打开第三格子里的夹层,找到一个厚厚的布包,她小心藏好,猫着身子,在黑暗的掩饰下离开。
夏天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报仇!但此劫浩大,到处是运动,仇人到底是哪个?夏天碧想起爷爷的话,有心人夺宝。你不是要夺宝吗,我给你留下一条线索,半张藏宝图应该够你找到津县来,我就在津县等着,你来取宝,我取你人头!
夏天碧成了一抹幽灵,飘荡在青山镇一带,她不敢公然露面,她没有忘记目前的身份,逃跑的犯罪分子。在躲躲藏藏间,在暗无天日间,她过了几年,终于迎来了全国大天明,文.化.大.革.命结束。好消息接踵而来,全国各地冤假错案相继平.反。津县的冤假错案平反也进行得如火如涂。
夏天碧没有露面,她的仇人一日不露面,她就不能露面。敌暗我明,谁先露面谁先失去先机。
亲人埋骨的地方没有,据说当年夏家人死后,被一辆货车送走,车上还有其他被害人,也许在哪个不知明的地方被坑埋,或者在火炉里化成了一股青烟。
一个朦胧的月夜,夏天碧潜进了夏家大院,大院早已解封,可是院里无人,里面破败不堪,齐腰的野草,齐足的枯叶,躲藏在附近的野猫的嚎叫,夜间yīn凉的风,都见证着这个地方的荒芜和萧条。
荒烟漫草的年头,兵荒马乱的年头啊!
屋里几乎被洗劫一空,特别是书房里的书,无一本留下。空荡荡的书房,月光落进来,一层yīnyīn的白,像一层长了白霉的腐烂的肉,扯一下却发出生生的痛。
夏天碧收拾眼泪,这几年,她的眼泪都流干了。她收拾了几件亲人们穿过的破烂的衣服,彻底离开了夏家大院。
她偷偷去了路文哲的家,不谈旧情,不思过去,不询问,不要答案,只是想见一见。
她见到了路文哲,不止他一人,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孩子看起来有三岁,而当年夏天碧签下那张离婚书的时间距离现在只有四年。夏天碧心里一颤,她提醒自己,不要想,不要去找答案。
一家三口在自家门口纳凉,路文哲抱着孩子在腿上,跟他玩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那女人笑着在他身边打着扇,这时的月光有了不同的含义,照尽一家的幸福与温馨。
夏天碧心痛非常,这一幕如刀子一般深深刺痛着她的心,她不想再看下去,悄悄地准备离开,突然,她听到那个女人在问,“文哲,你娶我有没有后悔过?”
“美秀,娶到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路文哲温润如玉的声音传出来。
就是这个熟悉的声音,曾叫过她夏天碧世上最爱的人,最美的人,曾说过她是他前个修来的福气。
原来温润如玉还可以恶心到如此地步,可以满嘴谎言说着人间的大爱,做个人间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
夏天碧握紧了手掌,指甲陷入掌心,却疼不过左胸那处曾经充满爱的现在被狠狠刺伤的地方。
“那你有没有后悔那样对待夏天碧?”那个幸福的女人继续问。
“唉,当初揭发她家我也是没办法,要不然我一个臭老九就会被打成黑五类,我若打成黑五类了,还能和你在一起吗?”
仿若晴天一霹雷,击中了夏天碧,他揭发?夏家有宝藏的事是他揭发的?
“你不怪我爸爸就好,他就是看中你的才气,不忍心你被夏家牵连,才想出让你明哲保身的办法来,他是一心一意为你好,还把我嫁给你。”女人柔声道。
夏天碧眼睛里喷火,原来早就勾结了!
“我哪会怪爸爸,感激他还来不及,要不是他老人家,我哪有今日。”
“对了,文哲,那夏家也没人了,大院一直空着,你也曾是夏家的女婿,不知道能不能把那大院接过来?”
“美秀,这样不好。我和她是离了婚的,没这个道理接收。”
“让我爸爸出面,这事你别管就是了。”女人的声音变得坚定,男人果然不作声了,像条乖巧的狗。
女人的声音又响了,“当时传言夏家有宝,到底有宝没有?”
“不知道,夏天碧也从没跟的提过夏家有宝,也许防着我吧。笑话,我一读书人,会要她家的宝?”
如果夏天碧不是要报仇,此刻她就会跳出去将路文哲打个生活不能处理。她到底是潜伏得久了,有了忍性,小不忍则乱大谋,和家仇比起来,这种算计不算什么。今日得到了答案也好,她终于没有任何牵挂和顾忌,终于可以心如死灰,心如钢铁。
她踩着月色而去。路文哲,我还会回来的。
她找到一个可靠的亲戚,是她妈妈那边的人,夏天碧将一包衣服交给她,又给了她一笔钱,让他帮着夏家人建一个衣冠冢。委托好一切,她去了青山村,在那儿买了一间旧房子,内内外外收拾一番,住下来,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偶尔她会潜进津县,找可靠的人询问当年的情况。可没有发现有用的消息,她想到了那夜路文哲的女人说到她爸爸,这个人在这件事中起了推动作用,也许他知道点什么。于是又一天晚上,她用一条围巾包住了脸,偷偷找到了那个叫张金富的一脸麻子的男人。
张麻子从一间小酒馆里出来,红脸红耳的,剔着牙签晃悠悠地走在路上,行到僻静处,夏天碧闪出来,将他堵在墙角,低声厉喝,“张金富,当年夏家一家被灭,如今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张金富一听夏家人,吓得腿一软,酒醒了一大半,当年夏家人惨死,他是知道的呀,当下哆嗦着,“不是我,真不是我,我只是让路文哲将夏家有宝的事传出去,然后让他跟夏家那个女儿离婚,再没做过其他了,真的,我没害死人啊!”
夏天碧没想到这么一讹这麻子就说出来了,继续追问,“你为什么要路文哲传播那消息?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也是被逼的,上面让我这么做,一定要让红卫兵相信夏家真的有宝,要让人相信,只有夏家自己人传出才有人相信,所以我才找上路文哲,路文哲处境也不好,我答应帮他,并愿意将女儿许给他,所以他就答应了帮我。我只求你不要找我,我没有害死夏家人,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害怕,死了那么多人啊!”
“上面让你这么做,上面是谁?”
“我不知道,只知道是B城派来执行文.革命令的人。”
“夏家书房里的书都到哪去了?”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听说是上交了。”张麻子已经软到地上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做了亏心事,以为今天就要遭到报应了。
夏天碧看着这个猥琐到了极点的生命,她没动他一手指,悄悄来悄悄走了。
又过几年后,津县来了一位新县长,叫木随云,B城来的。这个B城两字触到了夏天碧敏感的神经,她开始时刻注意着这人的动向。
这人在津县大搞土地改革,首先竟然是迁坟,第一批目标竟然是包括夏家衣冠冢在内的一些大户群墓。
夏天碧相信这人有问题,一到津县就瞄上了夏家的坟墓,难道是认为夏家宝藏藏在坟墓里不成?但她又不敢绝对肯定这人是不是针对她,她不杀他,但必须赶走。于是,夏天碧暗中联系了一批被损害利益的同伙,对这位新来的县长施压,施压不成就暗中买通地痞混混对他的妻儿进行威胁,偷走了他才出生的女儿。
木随云终于妥协,离开津县,那个才生几天的孩子被送了回去。多少年后,夏天碧才知道这一动作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后来几年津县沉入寂静,再也没有与B城有关的人出现在这里搞大动作。夏天碧在青山村过着寂静的生活,她想,就让她和这批宝藏一起沉入到这块土里吧,也算尽了自己作为夏家人的那片忠心。
打破她沉寂生活的是两个孩子,姐姐叫易安之,弟弟叫易舒生。多么惊人的相似啊,强悍无比的姐姐,瘦弱多病的弟弟,不同的是,这位姐姐比她要合格得多,像只母**护小**似的护着弟弟,虽然她自己看起来不比弟弟多少。
夏天碧坐在门里,眼睁睁地看着姐姐为保护弟弟被一群孩子打,弟弟扑上去护姐姐,自己晕过去,姐姐抱住弟弟哭喊着,一张沾满泥尘的小脸被眼泪洗成一张大花脸。
夏天碧那颗死寂的心终于有了一丝丝波澜,她想,她有能力让一位姐姐保护一位弟弟,去做自己曾经没有做到的事。
她收了那个女孩为徒,并将祖传的鞭刺传给了她,这个孩子果然没让她失望,为了保护弟弟,日练三九,夏练三伏,起早吞黑。夏天碧欣慰地想,要是爷爷看到她收了个如此勤奋如此聪明的学生,不知道多高兴,比起自己当年习武,这女孩不知道强了她多少倍!
如当年爷爷所说,可以学不来夏家功夫,但必须懂得夏家功夫的精髓。二十岁之前的夏天碧学习不勤奋,她只做到爷爷的一样指标,懂得精髓,那场灭门的灾难后,夏天碧躲在青山村的屋里练习夏家功夫,她要加强本事,手刃仇人。多少年过去,她没等来仇人,却等来了一个顽强的孩子,这个孩子,让她明白了生命里还有另一种温暖。
夏天碧将自己一身功夫全部传授给了安之,她相信,不用等很久,安之一定会超出自己,夏天碧由衷高兴,自己虽然无儿无女,可夏家功夫有了传人,而且这传如此优秀,爷爷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安之离开了,没想到那孩子不是易德成的亲孩子,离开也好,这地方不能困住她,安之,当属于龙归大海,虎踞平原,她品性、功夫和聪明程度都属于上乘。她不怕安之会吃亏,可是,她真舍不得啊。
安之走后的第三年,舒生病彻底好了,去找她姐姐,夏天碧将那本《津县志》交给了舒生,叮嘱此书亲自交到安之手里,她也要走了,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到这个让她牵挂的孩子,将书交到她手里,就好像将鞭刺交到她手里一样,她内心从没有过的轻松,夏天碧想,有些事不必等待了,她不用再潜伏,她要主动出击。
这些年,她已查出当年从B城过来的人叫方招,她要去B城找方招,要讨回夏家的东西,书,命。
她去了B城,多方打探,找到了方招,事隔多年,方招已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方招对夏天碧的到来既惊讶,又如释重负,方招对她说了当年的事,原来那天晚上夏天碧打破窗户逃出去,方招知道,却止制人去追,就此放过了夏天碧。
方招说出了他的幕后主使人木慈。至于具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知道,方招作为一警卫员,只听于命令。为了忠于命令,他让人放出夏家藏宝的消息,逼使夏家人交出宝藏,却不想夏家人如此刚烈,宁死不屈。方招带着夏家人已死的消息和一车书回B城复命,内心却受到良心的谴责,终于一个人远走他乡,一生未娶。
作者有话要说:夏婆婆撑着她苦难的日子,泪流满面,高呼,求收藏,求收藏,她这么苦了,怎么没多少人收藏?
还剩下最后一章,19号发布,《风里狼行》将全部结束。
☆、第一百章(完结)
夏婆婆番外(三)
木慈已死,木慈的儿子木伯恩继承了当家人的位置。现在夏家人找上门来,方招答应帮夏天碧将那本《津县志》讨回来,他自己已无力,将此事交给了他收养的儿子方腾。
当夏天碧再次到方招家里时,她得到了安之的消息,她的好孩子安之原来在找她。事情说开,才明白当年木随云在津县生下的女孩就是安之,夏天碧老泪纵横,她到底是害了一个孩子,让她失散父母多年!
好在,安之一切安好,舒生一切安好!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却接夏天碧惊呆了,她一生的守望原来是没有意义的,她亲人的死原来是给别人抵命的,她心中沉重的仇恨原来不是单一的。宝藏是别人的,亲人死了,而她当生下来那天起,就被木家人咀咒。只是因为家仇。
她孤身一人。什么也没有了。
安之和舒生抱着她的手臂,“婆婆,婆婆,你还有我们,我们跟你在一起。”
夏天碧望着这两个孝顺温暖的孩子,是啊,我还有你们,还有你们。
应方招和方跃的邀请,夏天碧在方家住下来,来往方家的人也多起来,充满欢笑,充满温馨,拿开压在心中多年的大石头,夏天碧觉得什么都看开了,名利、仇恨都是浮云,唯有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实。
方招说,“天碧,你没有孩子,但你有安之,我没有孩子,但我有方跃。我们都苦够了,如今有这些孩子们,后面的好日子还长呢,不如我们就合起来过吧?这样才更像一家人。”
夏天碧没考虑多久就答应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还有多少时间去计较,当年的事,怪不得方招,他是军人,听从命令是天职。而且他为这事自我折磨了这么多年,都该结束了,该结束了。
夏天碧和方招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微微让她失望的是没看到安之。她好吗?安全吗?我在一座灯火通明的城市里想你,我的孩子。
婚后,在方腾跃鼓动下,夏天碧和方招去了津县,便宜儿子方跃全程陪同。
夏天碧带着父子二人去了夏家大院,院里收拾一新,见不到齐腰的野草,淹足的落叶,几棵青松更加苍翠,几度风雨,几度春秋,多少往事掩埋,多少行人远逝,只有青松如故。钻过松针间的阳光落到铺满青砖的地板上,像一朵朵盛开的野菊花,风过时轻轻摇拽。
“这院子?”夏天碧有些疑惑。
“这院子原本是一家路姓人家住在此,我出示了一些相关文件,政府将院子还给你了,我找人打扫修整了一番。”方跃喜悦而恭敬地说。
路姓人家?夏天碧微微一笑。注定是成为路人的人家。太遥远,远得她要从记忆里搜索一些人和事。
“那路姓人家就这么甘心归还?没搞什么事出来吧”倒是方招对儿子手段不放心。
方跃痞痞一笑,“那路姓老头得了肝癌,已是晚期,已没几天活头了,我给了他们一点钱,又给他们讲一些故事,院子就回来了,我真没搞什么事。”他确实没搞什么事,他出示自己的身份证明---夏天碧的儿子。
可笑那路老头一听是夏天碧的儿子,本来黄中呈黑的脸色顿时成了死灰,神情痴呆,嘴里嚅嚅着,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她竟然还活着。他突然跪到方跃的面前,悲声请求见他前妻夏天碧一面。方跃眼里冷的,脸上却有笑容,反问,你拿什么见她?当时路老头一下软在地上,有气无力道,是啊,是啊,我没脸见她,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啊!
人之将死,许多人和事一一浮上心头,终于在未彻底失去的良心面前发现,自己的一生竟然做错过了很多很多,而有的错是可以原谅的,有的错,终生无可谅解,只有随死而散
夏天碧笑了,这孩子精着呢,这话是说给她听的罢。没几天活头了?那就这样吧。此后,夏天碧再也没有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起路姓人的任何事,他们都成了过去。
夏天碧心想,纵然是花团锦簇,纵然是江上千帆,都会成为过去。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回到B城,她开始了她全新的生活,方招敬她,方跃爱她,有时候方跃还要她教她几招,最好能教几手可以打败安之的绝招。
夏天碧笑,“我现在也打不过安之,如何教你?”
方跃哭丧着脸,“那是不是我永远打不过她了?”
夏天碧突然一笑,“你是没有可能打过她了,不过,你可以让你的孩子打过她的孩子。”
方招多次让方跃结婚,可这死孩子就是不想结束自由身,她作为方家人,得帮衬点。
其实方招最中意安之了,常常叹息,“你怎么不早几年来找我呢,这样安之就会早几年认识方腾了,就有可能成为咱们方家媳妇了!”
夏天碧也看出方跃喜欢安之,只是步轻风真的不错啊,全方位不错!还是步轻风好了,方腾这孩子有点花花的,她还怕安之受委屈呢。
果然,方跃一听中计,在以打败安之为动力的驱使下,他风风火火地结婚了,隔年生下一个小胖子。
方招仰天长笑,“好,好,咱们方家后继有人了!天碧,以后孩子的教育交给你了,再教出一个安之来。”
这个学武也讲究个根基的,小胖子真的成不了第二个安之,不过步轻风倒是送了他和安之的孩子过来,步小安。
真像,真像啊,当真是小时候安之的模样,冷冷清清,说的不多,做的多。聪明伶俐,一点就透,比安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天碧兴奋了,夏家功夫又一天才的传人!
一天,两个孩子站桩完毕,两人交流着遥远的理想。
小胖子委屈地说,“我长大了要买很多很多好玩的电脑,当电脑家。”他喜欢玩电游,偏偏妈妈看得紧,限制游戏时间,怕他沉迷,哪早这小胖子早就沉迷了,以至为此立下一高远的大志---买很多很好的电脑。
步小安不紧不慢地说,“我长大了当警察。”她爸爸是警察,妈妈是警察,她当然也应该是警察,这还需要选么?当警察是距这个小女孩最近的理想,只是今日小女孩随意一言,谁又会想到十多年后,她卧底中东战场,引发了一场血色风云!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有一回,步小安受到小胖子挑衅,神气活现地指着夏天碧对她说,“这是我奶奶,武林高手。”
夏天碧听见小安指着她对小胖子说,“这是我佬佬,武林高手。”
夏天碧落泪了。佬佬,这个词太让她激动了!安之成了她的女儿,那个冷清宁静的女孩,她一直渴望她能把她当成妈妈,她也知道她一直把她当成妈妈,只是那孩子内向,什么都不说,藏在心里。如今,这一层薄得如翼翅的关系让这个乖巧的孩子捅破了,佬佬,多么美妙的称呼!
夏天碧抹抹眼角的泪水,一把抱起小安,“走,佬佬带你吃冰淇淋去!”
后面的小胖子跟过来拉起她的衣角,“奶奶,我也要吃冰淇淋!”
“咱们祖孙三人都有份,都有份!哈哈哈”夏天碧朗声畅笑。
“我要草莓的。”步小安宁静的脸上有了笑意。
“我要西瓜的。”小胖子舔舔嘴唇,他是西瓜大王呀。
“行,今天大喜庆,想吃什么都可以。”夏天碧亲一下步小安,又摸了摸小胖子可爱的脸。
此生圆满,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