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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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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幻: 13-16完结

    第十三回 欲拗法痴心割爱 愿为僧肆意狂yín
    诗曰:
    孽根锄尽也徒然,梦梦空余未了缘;
    红粉谁怜遭大劫,黑心谩自托巡禅。
    逑园积孽难遮日,风雨惊雷可有天;
    为谕世人开冷眼,看他拗法到何年。
    话说花春见了绛桃yín态,满腔愤怒,回步下楼跳重墙复归船内,此夜之沉闷,自不须说。到了明日,家人将祭礼抬至山府说:“老爷本欲到来祭奠,因抱小恙不可冒风,故不起来,祭毕即请小姐下船,同回故里。”家人应命而去,花春又唤家人:“另雇一座大船等夫人到岸,接她下舱。”又令:“宫主所坐之船先行开去。”
    不一时,绛桃轿到,下落湖船,花春并不与相见,在码头又停泊了一日,然后开船。花春暗想道:“绛桃虽与我洞房合卺,然我入赘山家,不曾迎还鹊巢居,花姓的祖灵尚未受她恭拜,虽有yín行何至见罪于宗祖,若今日同伊归家,则既进花姓大门,即是花家之妇,先祖有知能毋抱憾于瞑瞑哉。我始以为且待归家后,慢慢乘隙将她鸠死也未为迟,至今算起来即不可缓。”花春计已尽定,那时重过绛桃舟船,抱着满怀毒意反装出一脸笑容,相与款接一番。
    船至太湖时已黄昏月上,与绛桃举觞对酌,花春暗地在身旁取出醉心丸浸入壶中,绛桃饮过数杯,已见抚头睡倒,沉醉不堪。花春遂令侍女将她头上钗钿珠翠一一卸下,又把珍佩绣服一齐宽了,侍女正待扶入内舱安睡,花春上前把她遣开,拖至头舱,将绛桃揪起,望着湖心抛下。
    舱中众侍女正欲惊喊,花春已抢步进舱,掣剑相唬道:“你们谁敢出声,吃我一剑。”那侍女俱唬得默默无言,唯求饶命,花春道:“你们此后只要缄口谨言,我不伤鹣。”遂将绛桃卸下钗钿等物分赐与她,又回身将壶中丹药撩起藏好,拣侍女稍有姿色者,拥入内舱,相与为欢,绛桃之事竟绝不问及,暗想:“绛桃已死,则一众奸奴倒不必受诛了。”
    在路无话,到了家中,与宫主成亲后,想起:“那起与诸佳人订约,已遂我十美之愿,几谓彼苍既生一才子,必生众佳人以配之,其理信不诬也。哪知风流云散,十无一存空博得,睡时欢爱不能成偕老,绸缪何天待古之才子维厚,而待今之才子独薄也。且不但此,山绛桃诗才俊逸,武略精通,实足颉顽琴瑟,此美若留,犹为众美人硕果之存,稍为宽慰;乃偏如此yín乱,污玷闺门,讵以我苟合娇娃,又致其丧身陨命,故有此窃玉怜香之报耶。”
    无奈何取出十美画图展开观玩,见她们笑容可掬,媚态依然,唯不能移步下来相与环坐一堂,言谈笑语恨何如之,遂在每幅上各题诗一绝,以寓怆感之情,不觉银毫未染,珠泪先流一片,愁伤毕难尽罄。
    遂题红日葵云:
    凄烟怜月锁朱楼,梦断西河绝旧游;
    从忆回廊帘卷处,不堪人别在深秋。
    又题颜金英道:
    月满寒塘泊夜舟,幽情注眼结风流;
    西园往事浑如梦,长作相思一段愁。
    又题逢凌霄云:
    廿四桥边泣逝波,空怀玉树旧交柯;
    青青已折他人手,寂寞章台梦也无。
    又题濮紫荆云:
    瑶台旧路渺无踪,两地相思情更钟;
    毕竟鹊桥填未稳,关山云树隔重重。
    题罢对画人美人道:“我今实无意于佳耦成欢,故得把你从前怜才的热念并后来书札上一片苦心种种有负矣,此实迫无奈,非我作背盟负约人也。”
    说罢,又题水青莲云:
    最怜好事到头空,转瞬风流一梦中;
    窈幻香魂何处是,夜深明月照梧桐。
    又题云素馨云:
    瑶琴一曲忆愁音,月下盟踪何处寻;
    从此冰弦休按指,恐弹朝雉恨深深。
    又题窦瑞香云:
    巫山醉度镜初圆,又尔脂残殒步年;
    叹息孤鸾终抱恨,春风吹不到黄泉。
    又题满池娇云:
    一夕风流息万千,自嗟薄命割新缘;
    情词一纸声声泣,腹涌愁团泪涌泉。
    又题巫梦樱云:
    兵戈从古感沧桑,白骨纷堆瓦砾场;
    死别生离浑未卜,登高凭吊暮山苍。
    九幅题完,看看题到山绛桃,花春止笔沉吟道:“这首诗题来,须要暗寓贬意于其中才是。”遂题云:
    到此真堪唤奈何,青搂关盼不如他;
    由来金怀人多少,也似杨花遂水波。
    题罢,又从头至尾,把十美人观玩许久,然后藏好暗想道:“我今看来帝君篇云:万恶yín为首。又云:我不yín人妻,人不用我妇。报应之理直若天愿甚近在瞑瞑中,为之转移布置,如影随形而来,并不曾纲一人,不因其为才子而有所稍恕也。忆那日曾与迁乔违拗一番,彼谓:yín恶之报,彼苍不以才子而暂恕,不以庸人而严。我则谓:才子之与庸人断不可并论。岂知事报之速,果然如此,竟拗他不过了;然我心里不甘服,昔日与迁乔违拗,今日直欲与彼苍违拗矣,使他报应之法,不因才子而有所恕,不因才子而有所窃,但深悔与玉蓉成亲,此事却又不使径情直行,奈何?”沉思半晌道:“事必如此,方得截铁斩钢毫无牵挂,若未断孽根终难逃法网,欲快我毕生乐事,只得暂起片刻忍心。”
    花春自在了此念,一日与玉蓉饮酒之间,不觉愁容满面,眼带泪痕,玉蓉宫主疑问道:“相公今日有甚悲感,须改如往日的容颜。”
    花春道:“下官心事岂夫人所得而知,且自畅饮不必盘问。”
    玉蓉宫主道:“既为夫妇,心事自堪共诉,倘有可解处妾当为相公宽解几分,何讳而不宣外妾之甚也。”
    花春彼诘问再三,只得取过美人图一幅,指与玉蓉道:“实不相瞒,这画幅上诸美人皆与下官有订,讵料进都甫及半载,重访天台俱已物故,因叹好花难久,明月不常圆,览图追昔不胜感慨耳。”
    玉蓉宫主道:“古人谓年逾花甲,几如草头露水、板桥霜。妾谓不然,人生一世,何莫非在此危境耳,安保青春年少者不为草头露、板桥霜哉。妾与君天涯地角万里成缘,唯愿偕白发之欢,享齐眉之乐,不若图上美人之悭缘短命,庶不负此一番作合耳。”
    花春一闻此语,愈禁不住,若忧心头涕淋点点。你道花春为何如此?只因此一番饮酒,已暗将鹤顶红藏于鸳鸯壶内,原来鸳鸯壶内分两爿,一半边的酒花春自己饮的,一半边盛毒的酒斟于玉蓉饮的。酌饮未几毒性渐发,玉蓉已昏沉倒地,花春明知其故,假意惊慌失色,口内嗟呀,遂人众侍女上前搀扶至床上睡好,不多时双足几挣呜呼一命,渺渺幽魂已向森罗殿上诉冤去了。
    花春此时忍心虽起,难抛落雁娇娥,毒手已行,未割如鱼恩爱,故不禁悲戚,异常呼号无已,整备衣衾棺椁,自极其丰厚无比,延请僧道:“拜诵经卷超度亡灵。”忙乱无已,开吊数日,合省文武公卿以及缙绅宦族纷来吊奠者,不可胜数。
    丧事毕后,花春闷坐书斋抚心自问,常怀不忍时,于灵前跪告,默诉苦衷,祈其鉴谅。一日徘徊灵座之旁,抚像生悲,不觉回忆沙场对垒时一见生怜,叨其厚爱,又劝伊父罢戈和好,得以奏捷班师,荣叨圣上宠赐,而武略惊人,娇容绝世,正宜铭心镂骨,感佩不忘矣,乃无故加以毒手,何忍于心。
    遂于灵前,又拈香拜跪恸哭一番,心中想道:“我如今妻妾俱无,儿女罕有,单单一身可任我径情行事,yín尽天下妇女,试看彼苍再于何处报我。”主意已定,遂修成一相辞官的奏章,本中大意无非谓微臣凉福不能承朝廷爵宠,报国恩于万一,出都未几,前妻山氏与钦赐成亲番国宫主相继而亡,阅破尘缘愿修正觉之意。
    不料朝廷准奏谓:“花卿有经文绛武之才,实是国家栋梁,今又迷塞平夷,功劳报国,本宜隆以饮赏位列公位,庶业报功之钜典。但人各有志,不可相强,花卿既削发空门净修礼佛,浙省西河乃天下第一名山佳境,令杭州督抚统领合郡文武官员迎送花卿,于西河上昭庆寺中落发为僧,主持方丈凡有朔望至寺拈香谒圣者,不论公侯卿相出迎。”
    此诏一颁,花春喜不自胜,即将巨万家财均分三股,一股分与族兄花晴园,因花春出家无嗣要晴园之子承挑一胜;一股散给于贫人窘士,补路修桥,为广结善缘之贯,其钱存于一片典铺中,支用托一老诚的当家掌管;一股自己收藏,款为毕生用度。遂把田产房屋之文契簿帐并仓库金银典铺尽交清于晴园家中,婢仆人等去者去,留者留,花春自己仍带了诗囊画箧雇唤一号大船,将金银运上。是日向祠堂拜别,又于玉蓉灵前悲号痛别一番,径自下船拽起了奉旨出家的旗号,一路行来。
    早到武陵将船停泊,移时遂有督抚统率文武官僚齐齐至岸傍下轿相迎。花春步出舱外,一一与他打拱过了,然后坐轿前护后拥相送,来至昭庆寺前,早见数百僧人齐跪两旁迎接。花春遂尔下轿行进,方丈自与各官相见不必琐叙,少顷各官僚散后,家童自押人将船中金银运起藏好,不在话下。
    花春择日落发,竟尔僧家改扮,自取法号曰:拗苍僧人,隐寓与苍于违拗之意,抚影自观,见袈裟护体,纱纱束腰,毫无一点风流品格,而引镜窃照,犹觉两颊生春,嫣然姿态眉眼风流,依然如故,追思往事,尚暗暗感念紫云道人不已。
    一日在厨房后闲步,见外面一片空地约有数十亩之广,乃寺僧雅种蔬菜瓜果之所,花春自见此场基不禁欣喜欲绝,遂唤匠人在此起造花园,因贪欢急于告竣,故限期催督工匠,花春日夜辛勤相形度势命匠人如何款样,如何雕饰省劳力,疲不得安闲一日。约造了年余,计共费银六十余万,园中楼灵院阁亭搁池塘,无不极其丽艳玲珑,尽物巧而费人巧,自尔筑多门靡,即瑶台仙岛境界亦,奇卉名花香风满院,鸟语惊人。
    花春坐此,不觉抚景畅观,神怡心旷,忽想道:“昔日炀帝临江都,起造迷楼以为贮美之行,其中瑶钩珠箔翠槛朱栏,谅亦不过于此,我当亦名斯园曰:迷园,自今以后我可赐行乐事,广贮美人,数十轮流取乐。久闻天竺进香,春间最闹,凡他州外郡远来妇妇进香游玩者,络绎不绝,只消贿嘱轿夫,令其见有姿色妇人有可下手处,即暗弄机关,抬至园中,相与为欢。万一有贞烈女子呼号顿足,不肯顺从,我须仿天宝遣事中杨忠宝之车,制一移春车,车上垫以锦褥,四围刻金镂玉雕玲珑;暑夏则四旁窗盖尽皆饰以玻璃;寒冬则围以锦帐貂裘,炭盛银盆,暧烘满帐。
    须得此车制好,则凡有妇人不相顺从者,可将其上下衣裙剥卸殆尽,把手足缠缚车上,使伊不能展挣,然后唯我所为,温柔抚弄,命众美将车轮推动,遍园推转,那车轮展动之处须要以颠非颠,似耸非耸,能使上面围运摇动,如炀帝之乌铜屏御美一般,古预我愿。”
    那时又唤异巧匠人尽心制造,不数月已工成,花春暗暗欣喜道:“此车制就我愿毕矣,我曾记唐人诗中有‘三十六宫都是春’之句,园中美人不必十分多,只消择三十六人,朝为云暮为雨,新者渐增则旧者旋减,已觉盈盈粉黛满座生香矣;去旧怜新任余取择风流乐事,何快如之。若减弃之妇女,可把醉心丸浸酒与她饮了,密喊人抬至幽僻去处放下。想她醒来或有岐路悲号,又逢奸拐或因辱身见面,遂丧残生;即闲有破镜重圆,夫与妻相见,母与女相逢者,纵使将情直诉,未必不惧我势焰逼人,名震海内,有屈难伸,有冤难诉,而默为之吞声饮血也。假或沉冤欲雪,奋不顾身竟向衙门呈告,我自能挥财行贿,决使她尽飞蛾扑火,画虎不成也。”
    自此之后,花春果任欢而行,正是财势相兼,何求不遂。不多时,迷园中妇女渐足其数,不论其为处子,为少妇,凡自十五岁以外者,凡有姿色总一概收取园中,屋宇幽深亭灵曲折贮美之所,显然僻隐异常,无从觅见。然一应游人总不容他足履此园,又想经商士庶自可以威势相凌,励声吮唱;倘有远来宦豪公子,必欲进园一玩,则两玩不相逊,未免多一番周折,故又谐督抚告条一章,悬贴主丈谓:“花大人奉旨出家,净修地宜静洁,凡尔游人,不论宦豪子弟、国戚王亲一概不许进入方丈,如违重责不贷。”故园中游人绝迹,任花春与诸妇白昼狂yín,肆然戏谑。
    其间歌者歌,舞者舞,对棋者对棋,抚琴者抚琴,脂粉生妍,绮罗尽艳,销魂荡魄自尔美不可言,而心犹不足以为未畅其情,又于僻静街头闲游注目,若遇见女子姿色可人,即为勾引,因通了一个走大户的媒婆,访明姓氏或令她巧言说合,夤夜至彼成事;或令他将酒劝醉强逼成欢,凡朱楼闺女阁姣娥,目所未及观者,尽假力于媒婆作合;若有情眷恋,不忍轻离者,则设计引至迷园常成欢爱。
    如此者约有半载时光,恰值暑夏,枕帘风流,不胜汗流粉腻,因思于碧梧院中举一抛球大会,是晚传令诸美人早早安息,静养精神,明日清晨齐赴碧梧院中排列,诸美领命各各散去。
    花春是夜并不交欢,养精静睡一觉,醒来已见晴云移槛,朝旭烘帘,遂起身一步步向碧梧轩来,见诸美人晨妆已毕,齐在院中候久,原来碧梧院前后起轩窗开四面,窗外又密树梧桐荫遮天日,凉风披指酷暑全消,地下遍铺戎草,草上又罩罗文藤席,这席是定制织就的,所以阔狭短长,适称其地;又有无数藤穿缎镶的方枕,散列于地,坐即可以为垫,睡即可以当枕,或睡或起尽可席地为欢。两旁玻璃围屏,中间摆着一只湘妃睡榻。
    花春谓诸美道:“我有一幅春意图,乃是名人之笔,幅上有三十六款样,适合三十六人,你们各去认一幅款式,依幅款式姿而春风欢娱之一度;但先后序次不可相争,我有纵金五彩绣球一个,从高抛下你们齐齐列着一起抢,谁人抢得此球者,即许献球与我上榻,与汝行云布雨共赴阳台。”
    那时妇人一齐注目球抛,花春又令她们将裙衫尽卸,单留大红纱幅兜肚,个个露肩露乳,那洁白细润的丰满肌肤在光天白日下,波光飞溅,活似一肉屏障,诱人耀眼。那时将球抛起,众妇人颠着丰乳,抖着浑身细皮嫩肉纷纷你夺我抢,正是捷足先得不容相让。花春口吮丹丸使那杆肉枪桅杆样竖起,硬硬铮铮似金枪不倒矣。
    先有一丽妇人抢得绣球献上来,花春搂住她嘻嘻问道:“汝认取哪一款式?”
    丽人口手指图中一款式,花春一见是一款曰“马后炮”,不由分说,令其转身头向下纤手撑地,一双玉腿叉开,厥起浑圆肥嫩的白屁股,当中分开处露出了一线缝,花春挺着五寸长的肉枪,唾液往手中一吐,用这不费钱的随身药涂抹guī头上,便挺身向那一线儿桃花源中戳进,一声yín声娇叫,一阵阵肉具相交,只听汩汩声,嘤嘤声。
    花春伏在妇人身背上,双手伸向她胸前丰满双乳,摸捏着娇嫩的rǔ头;妇人一阵欢畅的娇叫,一阵舒心的颤抖,花春肉枪在妇人肉穴中猛刺猛冲,猛戳猛抽了甚千数,这妇人被弄得嗷嗷喘叫,泄了一次复一次,丢了一次复一次,撑地双手一松,软瘫在地,嘴里哼叫道:“我死也!君速抛球另寻人欢罢。”
    围观的众妇人被此情此景引得浑身yín情大发,口涩舌干,yīn水直溢。花春见状又把球抛,初起抛这一二次,抢者虽众看去不十分慌乱;及至抛过数次,那未及云雨交合之妇yín性难忍,那抢绣球之情状更可观矣。正在抛球,不料狂风大作,霹雳交加,众妇人俱惊慌穿衣,齐挨坐于地,花春亦下榻披衣,暗暗惊抛势球大会,遂尔中止。
    不多时,风收云敛,仍是皎霁晴天,众美人遂各自散去,花春在院中静坐。
    未几,见画箧进院禀报道:“方丈侍者传言进来说道,有客请见。”原来画箧诗囊两个童子,花春命他在园中扫径灌花焚香烹茶,在内园效职的,故出入院阁并不回避诸美;外园中又另有园童在彼承值,若方丈有事,则侍者达于外园童子,外园童子又转达于画箧诗囊,然后禀于花春。
    闲话少提,单表花春闻禀,遂把画箧责道:“我前日曾嘱咐你的,倘侍者禀有客到,可回说我偶抱采薪之忧恕不接见,你如何来报我?”
    画箧道:“我亦曾以此言回他,无奈因外园复传话进来,说客乃姓柳,与老爷本是至交,今有紧要信息相通,必祈一见。小人想此姓柳的谅非别人,决是柳迁乔老爷无疑。”
    花春想道:“我与老柳在家一别,又匆匆二载有余,忍之情,正当一叙。况我弃职出家,与彼苍拗之故,彼未洞悉,须剖告一番,看他以为何如?但他已两榜奏捷,点入词林,不知为着何事出都到此?”遂尔一重重步出迷园来,至方丈与迁乔相见。
    分宾主坐下,迁乔启口道:“兄那日班师回国,弟在都因偶染微恙,不得与兄一会,殊深思念。然谓兄匆匆奉旨荣归,与番国宫主成亲后,不日假满来京,后会非无期也;不谓兄奏天颜,忽欲弃职修行矣。”迁乔说到此处,不觉双眉顿皱,愠色微呈,欲悉其故,且观下回。
    第十四回 进忠言迷途不悟 败奸谋法网难逃
    诗曰:
    良言苦苦不相投,满拽风帆未肯收;
    空令铁人悲下泪,反教顽石笑颌头。
    森严国典千秋鉴,簇丽迷园一旦休;
    半世英雄今在否,风流身首不能留。
    话说柳迁乔蹙额皱眉的说道:“兄有皈依佛教之志,弟私心窃计,谓兄阅破佳人才子之缘,参透冤债孽根之理,往者难追,来者可悟,故有此举动。弟虽不免为兄惜,又不禁为兄幸也。谁料兄之出家竟大不其然;秦有阿房,楚人一炬而成焦土;隋有迷楼,不世而成为砾之场;彼身为侯王,尚不保金汤水固,转瞬而化为乌有。君既出家,宜空色相,即数橼茅屋亦可安身,国色频临,目中无有,君何为穷工极巧,造此华丽名园,金屋藏姣,奸yín妇女,如此欺瞒天日之事,此乃忍心行之乎?”
    花春闻言惊讶不言,谓柳莺道:“此事弟本欲诉兄,不敢深讳;兄此事甚密,何悉其事?”
    柳莺道:“天下事不为则已,既为之,任尔关防机谨,密不露风,且有人知道。况兄之行为乃履尾临冰,偷铃掩耳之事,有谁不晓?弟试为兄言之,弟奉圣旨督学浙江,将赴宁绍等处,路过此间,昨夜舟泊钱塘江畔,夜半闻女子哀哭之声,其音甚惨,心窃异之,遂起身出舱四顾,又绝无影响,盼望未几,见水面上有一女子浮沉其上,遂唤手下人捞起,尚有残喘一息。”
    “渐渐救醒,弟细织破其捐躯之故,那女子说:‘丈夫百孝帘,家住平湖,因今岁四月间特到琥陵进香天竺,祸被轿夫抬至一所花园,丽艳异常,观园中有一少年恶秃,似僧非僧,似俗非俗,将妾玷污。妾本欲一死以留清白之身,无奈他们竟强逼,荼毒难堪,夜间又交托婢女人等掌管,未能尽即而亡,所以贪生苟活,已延忍数旬。妾见园中妇女络绎抬至,虽拐劫者居多,看她倒乐以相从,只恨那恶秃既得新弃旧,所掷弃之女子无几数死,妾今日虽不遭其害得出天罗,然以弱质伶仃凄凉岐路,乡关遥隔亲戚无依,际此夜深人静,胆怯心惊,倘稍为观望,又遇歹人,则前冤未报,后祸再招伤,何如也。妾胸中不白之冤不能伸诸公堂,只顾诉于地府矣。’”“我谓她道:‘你为客路无依,投河而死,我着人送你回家,使你得续断丝,重完破镜,你意如何?’她挥泪说道:‘蒙恩人如此垂怜,真是德垂不朽,但念妾玉暇珠破,何颜回见江东,愿乞笔墨一借,待妾将遭辱投江及恩人捞救之事,细剖一番,亦可将此书呈告一灵奇冤。’弟借以纸笔,那女子写毕对函就双膝跪下,交于弟道:‘此书恳恩人带去,交于础夫,此恩此德已是结草卸环,图报不尽矣。’言讫,遂赴江而死。”
    “弟思出舱援救,因碍于男女授受不亲之理,遂唤水手再行捞救,因见她性贞词烈,义不苟生,遂不复相救。弟始闻其言,不禁双眉紧竖怒发冲天,那欲通京都将此恶棍碎尸万段,及仔细寻思,若云别个僧人,决无泼天大胆干此不法之事,所云丽艳园中少年恶秃者非兄而何,兄既出家,宜潜修礼佛,屏弃尘缘,唯祈超身有日,庶不负此弃官脱俗一番,乃反借此佛门净地,以为藏污纳垢之场,论国法森严必不纵刑于大僻,即佛心慈悯,亦当千怒于如来也。如此荒行,不禁为兄危之。”
    花春道:“墙茨本不可扫,然于兄前却不妨坦告,弟始谓yín报之理,天必稍宽于才子,如弟与画图上诸美人之合,皆私订以终身,谐以白发。无奈命薄时垂历遭变故,亦不得谓予滥yín闺女也,岂料此番归故,山氏不贤竟成yín乱,弟忿气将她灌醉推入太湖,然清夜盟思,我心终不甘服,谓彼苍既生我花春,不生几个佳人以配我,其所以待才子者已薄矣。而yín报之法,又尔执一不多,如此太狠,我偏立心要与他违拗到底,使其法亦有所穷而不得行。那时适幸番国宫主染病身故,我便立意出家,前几时愿为风流才子,仅欲占尽天下佳人,而今则愿为风流和尚,直欲yín尽世间女子矣,此乃弟之违天拗法,奇情非兄所得而知也。”
    柳莺道:“兄言何愚昧颠倒,此天何可以违法,何可以拗yín报之理,弟苦苦为兄洞悉言之,兄唯充耳不闻,所以妄结诸美人月水之缘,致有其报;况尊间山氏夫人文精七步,武谙六韬,诗才压众,名震京都,本是一位绣阁中出类佳人,香奁内流名才子闺门管谨,姆教夙娴,幽闲贞淑之德,谅无不备,一旦逢于兄而颊有邪行,乃是我兄贻玷于尊也;既遭此变,正宜恍悟前非,莫叹弟之良言为不谬,天之报应果无私,犹可为醒醉觉梦之一候,兄何尚未回头,犹梦梦若此。”
    花春道:“报应之理果甚昭彰,但前此则未能逃其报,从今我妻妾儿女孽根已尽,试看彼苍yín报之前何所施?”
    柳莺道:“报应无定,速者速,迟者迟,或在阳世或报在yīn间,或报在今生,或报在后世,兄何得以穷于施报。”
    花春道:“来生非我也,若云地狱之若亦属渺茫。”
    柳莺闻说坐久不复进言,花春又问道:“兄适才云妇人请兄代寄书函,此书若在身傍,可折开与弟一鉴。”
    柳莺正色言道:“私启家书违于律,况此乃患难中一封生离死别的家书,如何可以去相抵览。”
    花春道:“据兄所言,则此书竟着人送去矣。”
    柳莺道:“那妇人尽即躯生且不欲含冤报恨,愿此信交于伊夫,弟若从中捺起,于心亦复何忍。”
    花春道:“然则兄待断金一切,友曾不如萍水一妇人矣,夙昔交情归于何有。”
    柳莺笑道:“弟若不念谊重交深,竟密遣人将书投于百孝庶处,令他即向督抚鸣冤,前来拿获矣。又何必至此相告,谆谆力劝哉,为今之计兄宜速令后园中妇女各各散去,将园庭会诸一炉,以后净修正觉顶礼如来,则褐犹可免;若再留恋姣娥,横行无度,则此书寄去陌孝帘,岂肯含羞默默。况天道迁怒之必燃巢燕之,暮欲将来祸到临头悔之已晚,兄试思之。”
    花春闻言,愠愠道:“我既立志如此,上不惧于天怒,下不惧犯王章,即粉骨碎身亦所不畏,请兄且莫抑一片热心,但留两支冷眼试看天公何法施报于我,我花春亦俟天报应之,而甘为顺受。”
    柳莺闻言,唯是嗟叹连声,垂头不语,遂与花春作别,花春道:“今朝分袂未识何时再得与兄一会。”
    迁乔道:“弟考毕宁绍温台诸府,不久要至岁林,定当再造宝山会兄。”
    遂送迁乔至殿外,然后回步进来,仍到园中与诸美人谑谈终日,把迁乔药石良言竟尔置至度外。
    却说迷园乐事,笔难琐述。那一日,正逢七夕,花春想道:“织女牵牛,仅得经年一会,怎及得我与诸美人宵宵云雨,夜夜风流,正是:天上由来多别恨,人间何必抱离愁。”抚景与怀,遂口占五言一律,其诗云:
    超递银河畔,相逢鹊桥边;
    飘飘来月下,脉脉会星前。
    镜喜今宵合,桥看此夜嗔;
    遥思去年事,一别又经年。
    是夜令诸美人不许安睡,为迷园中鹊桥大度,一一交合尽欢,以傲天上佳期之所不能及,直至晨钟送响,晓漏频催,然后罢战。
    却说岁月如流,韶光易逝,转瞬间又是中秋佳节,适届焚烧秋香之期,四方游女又是络绎而至。一日轿夫抬一女子进园,花春将她面庞细认问道:“你莫非维扬逢杜来之女逢凌霄么?”
    那女子回言道:“是亦。”将花春注目良久问道:“你莫是三载前进都赴试,在我家可竹轩中留寓的花郎么?”
    花春道:“是也!我那日重至广陵以完旧约,岂料卿已适人,不胜悲感之至。”
    凌霄道:“妾与君盟深山海,岂有异心,无奈迫于严命,不敢拒违,只得吞声饮泪,而为遂水杨花。然身虽适彼而抚怀追昔,犹恋恋不忘君耳。”
    花春道:“约卿迁人于姑苏,谅多纳笼,今何事而来游于此。”
    凌霄道:“妾久闻西河山明水秀,风景可人,故驾一偏舟同女伴数人,特到此一玩。今日上游天竺,唤几乘坐轿下山,因游人热闹,前后不能照应,轿夫抬了竟如飞而奔,抬至此间得与君会,在他人际此则以为忧,在妾此实以为幸也。然妾思君青年才富,正宜建功立业,于皇家荣叨爵赏,则画阁中珠围翠绕,粉艳脂香,怕不有妩姬美妾列队成行,为何削发为僧于此,行那丧身招祸的险举尔?幸遇故人相见,可以谐欢,苦非所愿,岂能悦服从君,恐如此计险行强飞灾难免。”
    花春笑道:“你看我园中诸美齐齐,皆如卿这样来的,我此园中自有后户可通,故不自山门而入,诸美人到此不识此闺在于何处也。至于藏姣之所,莫说幽僻异常,闲人绝迹,即飞来之野鸟亦恕碍于径路纤曲,楼关环回,未能径飞至此。”遂手拘凌霄,一重重指与她说道:“这扇户门自外观之直是一架方厨,并非户扉也,外面锁御金兽难启连环,我只消将里边转运暗钮,双扉启矣。”
    二人过湾曲折行来,见有一座假山隔住,别无路可通,那假山堆得断岩峭壁,甚是奇山异石玲珑异常,凌霄问道:“此山可登否?”花春道:“若不登此山,如何能出外。”遂一步步拾级而登,行到半山犹未饵,其而只见山腰凹凸履步难行。
    花春携了凌霄不复上升,遂向一山洞内迤而下,洞中仅留一线天光,不甚亮,观其中七曲八弯,只方方数亩广阔行来,约有里余,花春道:“我时常出入必须认明弯角上记号,若任足投,则回又不能回,出又不得出,任尔劳劳投足,竟终在方才这个地方,狮子岭更玲珑奇巧几倍。”
    凌霄闻言,不禁诺诺称善,步下假山,又于各处亭台楼阁中观玩一番,来到一座高墙之下,指与凌霄道:“此处名曰仙凡界。”
    凌霄问以:“何为仙凡界?”花春道:“墙外乃是外园,其间花卉奇木争春,亭池曲绕虽有可观,究不如内园之艳丽,又无美人贮于其间,故出乎彼,则仍是凡境;入乎此则有诸美人之弹唱歌舞,如月宫瑶声一般,名之曰仙境亦不为过。”
    凌霄道:“原来如此,且问君既有此雕墙相隔,在于何处出入?”
    花春道:“并无门户可通,我欲出园只消飞纵而上;若园童出入,墙下另有暗径可通。你道姣藏金屋密不密,幽不幽。”
    二人在墙下徘徊片时,仍复一重重步回。
    凌霄在迷园中约住了半月余,一日谓花春道:“妾居于此,君所谓仙境也,如在瑶宫月阙,几忘此身是凡是仙,恐薄命妾消受不起,必至变生不测,未识君欲老妾于此园,还是与君款洽多时,肯令妾归于故里。”
    花春笑道:“故对我情又深,心腹相孚谅无异志,若论夙昔订盟之意,本愿成其佳耦,谐老终身;至于今日,则事变人非,又当别论矣,决不敢强留卿住也,此事唯在卿自决之,欲留则留,欲去则去可也。”
    凌霄道:“君园中明生荧荧开放镜绿云扰扰梳晓鬟,粉黛盈盈,谅无伤于寂寞,妾即居此亦属赘瘤,故妾志决于归也。”于是又逗留了二、三日。
    花春道:“此间至姑程途遥遥,当唤舟送汝还家,我怀始放。”
    凌霄道:“这倒不必,若君唤舟送妾回去,家中盘诘情由反难掩饰,妾有一姑母在城外居住,离此不远,前日曾到彼探望过的,妾晚间悄然行去,设言遇拐流落,恳即送奴回家,此事方妥。”于是挨至晚间,两情不免眷恋,别泪沾襟。
    花春道:“若从山门行出,未免招人耳目,多却一番周折,不如悄悄从后门僻路出。”遂令画箧引她同行,遂到那家门首,然后回来。不意画箧去了,直至明日竟不见回,花春虽不免怀疑,然究不十分在意。
    那日花春在轩中,闲筵饮酌倏尔间狂风大作,急雾迷空,眼前昏黑异常,只见前面有一众女鬼蜂拥而来,花春历声叫道:“我花状元,花元帅在此,尔鬼不得无礼!”众鬼魂全无惧怕啼号嚷乱,竟奔花春而来,花春霎时昏迷倒于地下,众美人上前唤醒,睁眼看时,依旧清天皎皎,秋日悬辉,那一队鬼魂竟绝无影响了。花春心神甫定,不胜暗暗惊异。
    是夜卧于榻上觉得意倦神疲,懒度春风于锦帐,而心中又不胜惶恐,令多点灯烛,须要辉煌照耀,滔滔生光;诸美人轮流在榻旁相伴,不许暂离咫尺。
    时交午夜,又听得震声大作,有无数盔甲的军士手中各持刀枪,拥进卧房,花春顿足槌胸大喊有鬼,那须军士说道:“你真见了,鬼在哪里,说鬼话。我们是奉新任督抚王大老爷之命,率兵上围住前后园门,特来拿你的。”竟向前扭住。
    花春上有锁索不觉平日间擒牛捕虎的英雄,纵壁飞檐的本领,到了此时竟一齐化为乌有,众兵士在园中行走如由熟路一般,无何出了迷园来到督抚堂上。
    只见灯火辉煌,照耀如同白昼,两旁列首无数军士,俱戎装带甲,执战持矛。
    督抚升堂端坐于上,军士把花春带过,那督抚遂拍案唱道:“本院日甫入境中,有孝庶柜贞告你假托空门,奸yín相淑,欺天灭法罪不容诛,现有百故妻李氏手札函言之謦謦,然本院犹未敢全信,密遣随人潜来窥伺,在你后园门左右探了数日,不意昨晚见一童子引了一妇人从园门行出,因悄悄拘来,把那童子略加刑细诘情由,知孝庶所言非谬,谅你贯恶已盈,难逃法网,今日在本院跟前尚有何说?”
    花春自知冤家已到,谅来难保残生,遂硬抬抬向督抚顶撞道:“我行我事,你尽你职,问刑按律何必多言。”
    那督抚遂令手下人仍把花春软禁在监,一面即请皇命,令众军士各执器械,须要角弓上弦利刀出鞘,用心围护犯僧前去;又命旗牌官数人一同押赴刑场,旨到遂斩。
    花春暗暗叹息道:“迷园之乐曾几何时,而报在及身,转瞬即是彼苍,纵不能报我以yín,而已使我不能久乐于yín诚哉,天理之不可拗也,该有如此。”
    无何法场已至,旗牌官回身把宝剑一扬,两旁刀斧手即手起一刀,人头落地,痛不可熬,魂虽远飘,心还未死,此时直恨无地穴可钻,方知割颈之苦有如此者,不觉三魂缥渺,去向无由。忽见一队鬼魂远远而来,见了花春遂乱扭乱撞詈骂不休,花春注目细认,那须女鬼皆在生前与他结过未了缘的,只是低头不语,任她拖拖拽拽。
    行了久行,望见前面有一座殿宇甚是巍峨,看看行近,众鬼速将花春拖进,众声喧嚷,只见殿门内走出夜叉小鬼喝道:“此间甚去所在,尔鬼如此喧闹无礼。”
    众鬼齐声应道:“小鬼们与花春俱有宿冤,前日曾在大案下伸告过的,大王许我们耐心暂俟,待花春阳寿终时,与他对面相质,伸诉冤情。今正逢他,故敢将他扭禀大王,祈求方便。”
    夜叉道:“既如此,你且齐列两旁,不可嚷闹,待俺将花春带进奏过大王,然后着你们进来呈诉便了。”
    那时花春被夜叉扭进,见里面规模气象相以皇朝,而排列诸臣则判然回异,马面牛头,形容凶恶,非似那龙腰虎背,皆冠履萧雍,捧链持钗的小鬼怪怪奇奇,非似那垂绅执筋的大臣跄跄济济,上面悬一匾额有四个大字“你来了么”,两旁挂对,上联是“举念时明明白白,毋欺了自己;”下联是“到头处善善恶恶,曾放过谁人。”
    到了案前,那夜叉把花春掷下,花春俯伏于地,不胜声谏如牛,阎王拍案大喝道:“你是个风流才子么?从来造物无私,yín相之法,不因其为才子而有所恕。你初时执迷不悟屡犯yín恶,已在不赦;及尔妻山氏偿yín,清夜盟心迷途返矣,而竟敢拗彼苍,我丰都中严刑重罚,不得不尽加于汝。你生前所结之冤家,与你面质一番。”遂令鬼判依照那诉冤日期的先后,挨次唤她到案。
    鬼判听令,先唤女鬼二名:“水青莲,云素馨进殿。”二鬼见了阎王,低头跪拜于地,阎王道:“今日冤家既到,且在寡人案前,与他实对一番,使他知生前为欢爱,死后成冤家也。”
    青莲与素馨起身叩谢阎王,素馨先向花春道:“我不从水贼,虽终不免于一死,然死得完名全节,白璧无瑕矣。乃自你听琴闯入亭中,谩图佳会,致我青绛加愿即破身亡,汝对我之冤家乎。”
    素馨说未毕,青莲遂接口说道:“冤家害人真不浅也,我与你未曾一面,竟盼闯内行凶仗剑,汝入我闺楼,订以百年之好已属非礼,乃入眉构眼引,使尽风流强赴高唐之梦,莫怪我哥哥怒涌擅闯,反为漏网之鱼,我乃作雍中之鳖何如也。”
    未知花春何辞以对,下回再表。
    第十五回 因诉冤刑加极恶 为报yín笔到投生
    诗曰:
    醒得迷途已瞑眶,冤冤相报始彰彰;
    生前不结佳人爱,死后谁瞑才子狂。
    刑判泉台惊赫赫,身填孽海叹茫茫;
    前生再世君休问,欲债从来须尽偿。
    话说花春听了素馨、青莲这番言语,跪在案旁说道:“我与二位美人缔姻谐欢,皆出于两情相愿,就是事破丧身,亦是劫数所关,无可把恨。记得那年重至园中,于梧桐树下遇见二位香魂曾为我备述前情,绝无怨语,为何今日在大王案下伸诉,又另变了一种言词。”
    青莲、素馨答道:“我二人死之日,早已在大王案下呈诉过的了,那时园中相会,因你阳寿未绝,贯恶未盈,非伸冤雪恨之时,故耐忍不言。况埋土之尸骸,还望与我殡葬,记知你只恋生前之爱,不怜死后之身,竟将月下嘱恳之言咐诸度外,冤家愈结愈深矣。”言罢立过一旁。
    又唤满池娇到案,池娇道:“大礼必遵命于父母,一经定聘无可更移,那时我到香莲庵,焚香了愿,你竟潜身芸房,向我进言挑逗;后又乔扮尼僧夤夜入我闺房,密语甜言,百般狂yín非礼,偏说得栩栩动人,一时被你炫戚,失身之后因汪姓姻期渐近,自思节孝不能两全,只得自缢捐躯,甘为不孝女,且作守节妇。
    岂知前之从汝,乃后可失节后之死,并不得谓守节也,害奴节孝难全,空殒一命,你道是冤家还不是冤家?”
    池娇言罢,又唤红日葵到来,向花春道:“我与你玩月相逢,只因一念怜才订以瑟琴之好,虽缔盟私约,亦非闺淑所宜,然使仅蹈私盟之诮不成苟合之,愆则遣冰求合或者得了其缘;而秋莘虽抱狼心,亦无隙可乘,唆耸老爷矣,乃甫许乘龙。
    遂思夸凤屡言不听潜入香闺,致令祸生不测,嬖妾得乘机以生波,贻我父以割慈之痛汝,谓冤家然乎不然?”
    日葵言罢,又唤窦瑞香到案,向花春痛骂道:“士心恶行的冤家,你不知恶去,奴在大王跟前,须把你设计好yín的罪恶,重为诉一番,看你还有何说。奴未婚守义,誓不适人,即魂离家畔,难为交颈双鸳,而影支枝头,愿作悲鸣寡鸹;你与同恶尼纠合串通,涠迹香莲庵内,夜间乘醉相污,狂yín无忌,使奴含冤莫诉,负屈难伸数年,水洁霜清一旦玉瑕镜破事败丧身,既未能标节操于生前,又何面见亡魂于地下,即从前共姜之义守,班惠之贤声尽成画屏矣。”
    言罢犹恨声詈骂不已,后又唤颜金英到案,向花春道:“我与你前生有何孽债,乃屡屡与我结尽冤家也。那时舟泊河塘,我自与婢妇仰天论月,你何故隔舟接语眉眼勾情,后在山姑文署中小会,你就暗递情词,夤夜越墙至我卧室,仅暗图佳奸不为明订良缘,出京数月后应召进都,全不思率兵平寇,岁月久长,未了之缘,宜托其谋于月老以为后图,竟放了断线风筝,自向边关去矣,以致我情伤破镜,别梦时牵,恨锁长眉,红颜渐损,尤思积忧,一病流恹不久赴泉台之路矣。非有冤家相缠,我颜金英何至于斯?”
    金英言罢,又唤濮紫荆至案,紫荆出涕向花春声声骂道:“使我玷闺辱父,殒命贻羞皆是你这负心短命冤家之罪也。你既读孔圣书,岂不达周公礼,礼有云:男女巾节不同。又云:内言不出间。语言礼貌之间且谨严,若此你何故乔装女优入梨园,又在我房中吟诗挑逗卖弄才华,谩我合枕同衾,突然狂谑。那日因误坠计,玷不可磨,遂与尔有白头之订,岂知你一去都中,竟忘情负约矣,即因误期改武,留恋京师,未暇出都践约,而遣冰纳聘事有可为,乃竟蹉跎以过音信杳,如过值家又任广西,我只得留书一函于梅婆处寄汝,还祈你信不寒盟,远来践约,书中言语无不可悯可怜。岂汝占鳌得志后,路过广陵曾不至梅婆处探予消息,故未见此书耶;柳曾览过此书,竟尔付诸度外耶,哪比我到广西时犹眼穿肠断,盼望经年,后迫于父命赘婚入署成婚,不料其后偶被他检出所赠之图画,笄有几幅落款诗词,因即勃然怀怒,赴诉严君,将妃尽情羞辱,立写一纸休书。我无面偷生,竟尔含案赴瞑,今日相逢,即剖汝之心,啖汝之肉,犹不足以雪我之恨也。”
    紫荆言罢,又把那一众怨鬼为花春所贻玷亡身者,一一唤进伸诉一番,花春暗想道:“我在迷园中倚强设计霸占娇娃,令其丧身失节,死结冤家者,固无论矣;若十美人之与我婚欢成爱,皆是你愿我贪成佳人才子之缘的,即如瑞香事败投札,池娇临死寄诗,犹是缠绵恳切,绝不露半句怨言,为何地下相逢,把铭心镂骨的恩情尽变为切齿咬牙的愤恨。信乎,生前结爱死后成冤也。”
    那花春俯伏案下,正在腹内寻思,只听得阎王高声唱道:“你在生时恃了一副风流面庞,勾迷闺媛,宜罚你受粉骨扬灰之苦。”遂喝令小鬼把花春撩起双足倒竖,将头颅放入磨盘中,小鬼掠住,两鬼把磨挨动,痛得锁心刺骨,那其苦亦不可以言声,几经磨折,渐渐化为脓血,尔时是又过一遭矣。岂知鬼中又有魂,魄外尚有魄,渺渺飘荡远出,如欲遁一般,被两旁小鬼撩住,抓向阎王案前掷下,阎王道:“他在生时巧语花言,惯恃那一张利嘴引诱得仙子临凡,嫦娥想嫁,该罚他受割舌敲牙之苦。”小鬼听令举手揪住发根,仰面擎起,遂用斧将齿牙敲落,割去舌根流血如漂,倒地乱滚。
    那时痛犹未绝,阎王又道:“他在生时惯会飞纵重墙入闺yín谑,宜罚他受刀山之苦。”小鬼又把花春扭至一座山前,只见山上高高下下,叠叠重重,密鉴利齿锋尖向上,花春一见此山不觉心惊肉颤悚惕异常,被小鬼从空抛起,似近云霄倏时坠下,身着刀尖难免刺腹穿心,肝肠断裂,不时魂死飘魄,又被小鬼捞住,掷向阎王台下问道:“风流才子乐否?你道那长春岭上紫云道人还是有德于你,还是有冤于你?”
    花春挥泪道:“犯鬼在生时啮唯刻心铭感仙道,今追思前事,道人直是我冤家也。”
    阎王道:“今日不将前风后果与汝说明,你那晓冤冤相报之理。”遂令罚恶判官取冤报过来掷于花春,花春接过细览,见一页上写着自己前生姓梅名雪,与友人江潮交甚厚,江潮妻有美色,私与通焉。二人欲设计害江潮,江潮知觉,气愤出家,净修数十载尸化成仙,居于长春岭紫云洞内,号曰紫云道人。梅雪虽有一端yín恶,后因悔心改过,广行善事,故死后投于花富户为生,名春字金谷,品居上爵,寿享古稀,子贵孙贤,绵绵获福,只为江潮虽化凡身不忘冤债,因访梅雪再世为花春抱憾陋颜,动念风流,既起孽根可赏yín报,故于桃花印化骸,赠药坚其yín心,于水园中遇难相救,留其yín身于半桥,却吟诗教画,成其yín事,于紫云洞赐食授法壮其yín胆。
    花春看罢,含泪巅头道:“原来此事皆关前劫,我生时真如在梦中耳。”
    阎王道:“报虽如此,你又不可以是是非非皆前生劫报,试看后证,便有分晓。”
    花春又把后边狂语细细看道:若花春能悔心于yín欲风流,规身于廉耻礼义,则唯兹恶报,并可转为善缘;如陋颜脱化,不作风流举止,可为儒雅丰栽,补天丸即无所可用;而醉心丸亦可用诸除奸锄恶之用,诗成曰亦得救垂危之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至于教枪赐食力壮身轻,自可兼文武全才,树奇薰于王国。总之祸福无门,唯人自造,有改过悔非之一念,即转祸为福之一机也,可不戒哉。
    花春看至此,唯是槌胸跌足悔恨无及已,尔阎王道:“凭你在暗室屋漏中作一亏心事,我丰都中已闻,若雷见电识悉无遗,故yīn阳虽然间隔,善恶无不昭彰。因你在生有散财济困一善,故地狱之苦今且免汝,至于你生前罪恶滔天轮回之下,该贬汝于毛禽兽族之中;但以你身前孽海深深,若不暂转人身偿得清欲债,且俟来生到我案下,然后你永坠兽胎披毛万世。”
    花春叩谢已毕,遂令书吏备下文书,差役解去投生,嘱令孟婆处迷魂汤可不必与他饮,使他前生后世如隔一梦,冤冤相报腹内了如。那花春随了鬼役,所过府县城隍处一一投了牒文,到了谈县城隍署中,那鬼役递了牒文自回了。城隍就当堂把文书折览,遂唤鬼差押去,投生鬼差领了牌票,一路押行到一所高大墙门首,立住了足高唤几声。只见里面有一白髯老者扶杖出来,见了花春遂拭泪叹气道:“孽根来矣。”没奈何引了花春,一重重行至内边楼上内房门首,把花春一拐打入房中。
    花春眼前一阵昏黑,霎时负痛异常,启眼开来看已成一婴婴矣,只听得稳婆在旁说道:“恭喜添了一位千金。”已自知转了女身,口中虽不能言语,而心内已洞然明白,知此身不投于别家,母即堂嫂杨氏,父即堂兄晴园也,上有两兄,一名花贵年方七岁,一名花荣年方五岁。晴园与他取名曰艳姣,却因父母性喜弄璋之庆,故于女不加珍惜。
    到了五周岁,偶至书斋游玩,见这须图书画幅,一一皆前生手迹之存。书休繁叙,未及二载,那生身亲母竟尔一病身亡,父亲续娶继母槐氏,凶悍异常,屡屡受她凌辱,苦不胜言。奈晴园又常不在家,日夜出外游荡,家中一应出入总帐尽托人掌理,日常来往之人俱是一班流涎富厚骗费金银的小人。
    艳姣虽幼,目击能知,暗想:“晴园这分家资,皆是我前生分与他的,怎奈他挥金如土日逐消磨?”心中未免愤愤不平,又见会了几场冤案官司,自己却毫无胆气才干,专托那几个流名讼棍,唯将银钱挥用而已,岂知人祸未消,天灾又至,遭了一场回禄,把一座峻宇雕墙的房尽变为瓦砾之场,其中明珠美玉、异玩奇珍亦俱付诸一炉。
    那时迁了住居,焉及得祖居之高大华美,正所谓沧垒变幻转眼,可怜无奈相犹不回头,唯将田产变卖以为挥用之资。约又过了数载,花贵、花荣已被晚母朝夕洒骂忧病死了;艳姣时已十二岁,不料长了一岁,那晚母欺凌之态更甚一年,饥无食,寒无衣,哑口吞莲,苦于谁诉。
    一日晚间偶从继母房前经过,听得喃喃有笑语声,心窍异之,因见窗外有块假山石,艳姣遂跨身攀上,轻将舌尖润破纸窗偷觑里边。只见槐氏与一少年坐在床沿裸体相戏,艳姣认得此人非别,即槐氏之表弟:“平日间不常来往的,不知何时勾搭上?今父亲不在家,乘隙行此勾当。”
    只听房内一阵啧啧亲嘴声,yín荡喘笑声,视内只见二人在榻上赤条条嘴对嘴搂成一处,那表弟腰下一件白松松、头粗根细约五寸余长的东西翘翘的,只见继母玉指捏住那东西,看一会,弄一会,用嘴含吮一会,那物被吮吸的渐粗渐长,青筋暴暴尖尖红头。
    继母把两脚高高翘起,那表弟就把这五寸长的东西向继母小便处插了进去,一抽一抽;继母双手扳住那表弟屁股,乱颠狂颤,口声嗷嗷声不绝。
    见二人欢态频形,娇声屡唤,看到出神之处,顿觉两颊微红,不觉一阵热烘烘从腹下流出,yīn户似小解一般,伸手一摸湿淋淋的,不禁失声。
    声音惊动房里交欢之人,见槐氏顿时把那少年推开,顺手牵一汗巾,束好胸膛,口中嚷道:“哪个泼胆贱人,在窗外窃视?”
    艳姣急欲逃避,岂知闻声胆破,慌忙走下一足踏空,已倒身于地,负痛不止。
    此槐氏已持灯出外相照,不能遁匿。槐氏走近,一把揪住拖进房中,狠声骂道:“你这该死贱人,胆敢潜身窥探我们去,今日自投死网,决难饶你。”
    艳姣跪地哀告道:“女儿偶从此间行过,听得母亲在房不知与谁人言语,依儿听不仔细,只道是父亲今日回家了,故立于窗外一视,不知母亲与表母舅在房闲谈,女儿实无异心,还祈女儿无罪。”
    槐氏道:“你之泼贱尚敢巧言哄我,既道是你的短命父亲回家,明朝自见,何必在窗外窃探,及见我与表母舅在房,就该速避矣,你啊呀之声为何而出,这是你明明窥探我事迹,欲向你父亲跟前去搬弄事非。”
    艳姣道:“女儿若有此心,身随灯灭,母亲暂恕女儿数日,若果造言诽谤,然后处置女儿也未为晚。”
    槐氏道:“我看你年尚幼,倒会放刁藏恶巧语哄人,将来长大如何容你?”
    艳姣见话不来头,只得跪向奸夫身旁哀求救命,那人冷笑道:“此事我如何做得主,生死之柄在你母亲掌中。”那槐氏硬心如铁,就解下束腰汗巾重把衣襟钮好,然后将汗巾递与那人,两头拽住顿时欲把艳姣缢死。
    艳姣观物惊心,自叹今宵必死,唯是乞怜求救顿足呼号。正欲收缢,只听得晴园在外面嚷道:“奸夫泼妇休得如此无礼。”急急奔入内,却被那人当心一拳打倒纵身而出,艳姣颈上的汗巾,槐氏遂顺手牵去了,只见晴园倒伏于地,叫痛连声,指着槐氏骂道:“原来你这yín妇在家干出如此泼天大事,少不得死在我手。”
    槐氏被骂竟毫不知过,反而昂然与丈夫争论道:“你日夜在外伴宿青楼,全不念我在家中影只形单,孤帏寂寞,竟活活做了一个孤孀,是谁之过?我不去寄迹于秦楼,荡身于楚馆,这是放债于你处的了,你为何但知有已不知有人,狠心至此,我今日将此命拚了你罢。”遂尔乱恸乱噬。
    艳姣心内虽十分怀恨,不免上前动劝道:“母亲且请息怒。”反被槐氏举足跌开,艳姣只得吞声忍气,步回房内默睡,暗想:“槐氏如此狠心虎胆,我父亲旦夕要被她吞噬矣,教我弱质伶丁亦无力可救。”是夜神思恍惚,枕席难安。
    明日起来,并不见父亲出外,意欲进房问候,却又苦于槐氏不容。不意过了数日,一日到黄昏时分,听得槐氏在房咿咿哑哑的啼哭起来,艳姣正在疑惑,只见槐氏住哭出房说:“丈夫患病数日,适才已经气绝,叫那杨家表弟快通报亲戚,整备丧事。”
    艳姣心内明知父亲死得蹊跷,怎敢多言惹祸,不数日丧事已毕,槐氏的表弟竟常在家中坐落,一应家务杂事,槐氏尽托他料理掌管,正是权握令行,二人只是把艳姣狠狠凌虐,故自晴园死后,艳姣之受苦更百倍于往日。
    然究以艳姣在家,视眼中钉,一日竟把她远卖于武林钱塘门外一家姓汪的为婢。那家人是个大户,主人号雪塘,年约三旬余,颇能优侍下人,见了艳姣甚喜她眉目清秀,与她更名为艳艳。怎奈主母妒悍,暴虐更甚于槐氏,艳姣自到他家那为婢之苦,更不待言,吃打受骂。
    过了两载已是十四岁了,身躯渐渐长成,抚形自顾,竟婷婷一娇女子矣。一日窃镜相照,只见眉横翠黛眼净秋波,虽脂粉不施,而丰姿自尔,绰约一副俊俏面庞,彷佛与前生无二。更可异者,年虽尚幼,一点欲心早有,时勃发如火,不能遏过,只碍于主母拘束维严,故不敢通情奴仆。岂知主母见她年渐长大,面容又如许秀丽,心中愈加不悦,万般凌辱无事生非,那家法相加更甚丫鬟几倍。
    那日正值三春时候,后园中碧桃花盛放,命艳姣前去攀折。艳姣奉命来到后园,觉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一派春光,正是愠人天气。因恐在园留恋来去迟延,归房又不免见责,故不敢恣情观玩,只是急急欲欲觅那碧桃花树攀折数枝,无奈树皆高耸举手难攀,正在树下徘徊观望,只见那边来一园童笑吟吟对着艳姣问道:“姐姐呆立在此做甚去?”
    艳姣道:“我奉娘娘之命到后园折取碧桃花枝,怎奈树高不能相折,恳哥哥踏上与我折取数枝下来。”
    园童笑道:“你看如许高树,我又不是猴猿,如何教我扒上树枝。既然你要折花,那边假山旁侧有几株低矮的可以折取,你且随我前来。”
    艳姣随那童子行转过假山侧旁,见里面有一座亭子,两旁围着纱窗,中间设着杨妃睡榻,榻上枕褥齐备,即时被园童引进亭中,竟拥抱入榻上求欢。艳姣此时已是撩乱春心不能止遏,只得顺水推船,凭他宽衣解带,共赴阳台。
    岂知抚弄移时,唯觉痛苦交加,不能承受;那园童尚未肯止戈,艳姣只得厉声大喊,挣起下榻,将衣裙束好,自步向假山上折了碧桃花数枝,胆战心惊,急急到房内。
    只那主母竖眉怒目骂道:“你这该死贱人,我命你到园折取花枝,为甚么去了多时?”
    艳姣战战兢兢跪地禀道:“婢子奉娘娘之命往园内折花,见碧桃花树尽皆高耸层层,攀援不着,因在园中寻觅许久,始见有数株低矮的,旁着假山侧畔,婢子遂折此数枝到来,故尔略迟了,须乞娘娘恕罪。”
    那娘娘骂道:“你这贱人偏会胡言说谎,明明在园内偷闲,不知干须甚么勾当,还敢在此造舌么!”遂喝令众侍女将她上下衣裙剥尽,仰缚于春凳上,并用皮鞭痛抽一百。艳姣苦苦哀求才曾了十记,打得皮开肉肿,惨不可言,这种利害家法不止此一则,艳姣身受其苦,亦不止此一遭。
    话删絮烦,书提总令。又一日,艳姣偶从主人书斋经过,见主人在禀迨握笔吟诗,作吟哦之状,听得他吟成起二联,口中只顾念道:“一点娇黄点额头,怀春人倚隔江楼;六朝旧事凭谁问,三月闲情只独愁。”
    艳姣倚立门旁听了许久,那主人忽抬头看见问道:“莫非娘娘遣你到此,请我上楼去?”
    艳姣回言:“不是。”
    主人道:“既非娘娘差遣,你在此偷闲玩耍,少顷娘娘知道,怎免那利害家法相加。”
    艳姣道:“婢子岂敢偷闲,因见大爷在此吟诗,故停立窃听。”
    那主人笑道:“我吟的诗句,你哪里听得来?”
    艳姣答道:“岂说婢子能听,就是适才大爷来成的诗,婢子实能续下。”
    主人不信,遂唤艳姣进内,将诗笺付与她道:“你既如此说,试续下四句与我看。”主人话罢,遂自度开。
    艳姣侧立几旁,把尖纤玉手轻执银毫,即续四句道:“残月岸旁牵客梦,晓莺声里送君舟;最怜飞絮飞花后,又见萍飘付水流。”
    艳姣续罢,送过诗笺。主人接览不胜惊异赞道:“原来你竟有如此俊逸诗才,即残月一联尽,可压我前句矣。”又去书页中取出一题,上写着题苏小小墓,主人谓艳姣道:“我与你联句吟就此诗,你可必酬接否?”
    艳姣答曰:“能。”
    主人起句吟道:“花腮柳眼泣斜阳。”
    艳姣遂握笔题云:“不见苏家小小娘,谁把芳魂埋携李。”
    主人见了此句,沉思久之,然后接道:“空留残梦绕钱塘,春藏古巷浑无主。”
    艳姣不假思索遂接道:“月冷吴山怨自长,油壁香车人去后。”
    主人接道:“青螅聊复踏贤倡。”
    不知联句之后,又有何事,自有下回细表。
    第十六回 空幻中果报既昭 鹦鹉唤大梦始觉
    诗曰:
    前生孽债此生偿,受尽颠离暗自伤;
    三载秦楼恣蝶采,十句禅院任蜂狂。
    欲心劝尔须征遏,yín报从知不渺茫;
    两世风流一梦觉,回头幸未晚榆桑。
    话说艳姣与主人联句吟成七律一首,主人惊叹道:“我平日才名流布合郡,文人学士皆奉我诗宗,今日与你联吟,反令我一时应接不暇,真异事也。我有一题在此,还要试你一试,与我再赋七律一首。”因即取出诗题相示,艳姣接览,写着未开花一律,韵限开字,遂谩展云笺轻提银管,竟以自己比了花,正意夹写的吟就一律。诗云:
    倾国名花满院栽,一丛蓓蕾破新苔;
    芳心羞向东君诉,含芷还须羯鼓催。
    愿我藏姣如有待,笑他卖俏独先开;
    无穷春色勾留住,吩咐狂风莫浪摧。
    看倌你道艳姣自幼并不曾读过一句书,为何能吟诗联句,这皆是他前生的宿缘,因迷魂汤不饮,所以满腹锦绣词章,并不遗忘一须,仍是一才子也。那主人看了艳姣所吟之诗,喟然长叹道:“此诗风流倜傥,回然不群,即觅诸名人彦士之中,为花朝月夕唱和之一乐,未识尔意如何?”
    艳姣道:“婢子得蒙垂眼,何感如之,但恐主母不容,难谐好事耳。”
    主人道:“我今夜归房,须把甜言蜜语苦苦恳求她一番,必祈相允而后已。”
    那时主人起身把双扉掩上,欲与艳姣度高唐之梦。
    艳姣道:“婢子来此,已担搁许久,恐主母见责不敢从命。”
    主人注目疑思道:“我实忘怀,汝须急急进内为妥。但有一言告汝,你主母夜间睡性颇好,若再多饮了几杯酒,竟尔熟睡如泥,毫无知觉。我今夜将她劝醉,可与汝后楼相会,你须先至那边俟我。”
    艳姣允诺,遂急急启扉而出,来至楼上,却喜主母在床午睡正酣,不至究查加责。
    日间无话,到了晚来,忙向厨房催取夜肴送去,自有众侍女轮值在旁斟酒,见主人频频相劝,那娘娘已饮得两颊晕红,渐形醉态。少顷掇去残肴,服侍娘娘安寝好了,众侍女亦各自安睡。艳姣因主人有约,只得悄悄行过厢楼,把后房门轻轻挨开,将身闪进,只见一轮皓月映照当窗,艳姣又把纱窗轻放,那月光射满楼中胜比高烧银烛。
    无何主人至,遂尔拥入锦帏,鸳鸯勾颈,岂知初鼓交矛值至敲残五更,略破含花,顿觉裂痛交加;艳姣因不敢败主人之兴,只是紧咬银牙,熬痛忍痛,以承受耳。既尔雨收云散,各自抽身订以明宵,仍在此间赴约,艳姣把门窗掩好,自归寝所,和衣而寐,暗想:“女子破花果有如许艰苦者,我今夜含花已破,明日再会阳台自有乐,而无苦耳。”
    话删絮繁,单说艳姣与主人后楼赴约,接连数次,讵知交合之际,虽已破瓜,一如未破瓜时一样艰苦,无一次不咬牙频蹙。看倌们你道此何以故,这皆是彼苍欲报他前生极恶,恐其为yín债之偿,未必不反受yín中之乐,故使伊生成熟如炽火之牝蕊偏又生就狭,不容物之牝户,巫山会上仅觉有咬牙蹙额之形,并不得勾颈畏腮之乐,造物之禀性赋形能曲为一人布置,有如此果报之,可不畏哉,此是表语不必多提。
    却说艳姣一日谓主人道:“婢子前日承蒙许列小星,未识曾在主母跟前道及否?”
    主人道:“我也日挂于怀,所以逡巡不敢进言者,盖有深意存焉。娘娘的性情你也深晓,倘我言既出,她执意不从,恐一惊狮吼,难聚鸳帏,不特无以为久远计。即目前之欢爱,亦将断绝矣。”
    艳姣道:“离合自有定数,焉能虑得许多,须与主母一言试之,则允与不允,凭诸天命而已,免得时时繁念梦寝难安。”那主人应诺而去。
    日无话,到了次早清晨,只听得主母在房嚷嚷多时,遂唤艳姣进房,竟不问缘由,重重将她拷打一番。那主人也不相劝,竟气愤愤下楼去了。艳姣被打,明知不允纳妾,故有此一番举动。那娘娘遂令家人唤方媒婆进来,不一时媒婆唤到,要她立刻将艳姣卖了,银不计多少。
    事有凑巧,适值一山东人到杭脱货,欲娶一妾回家,方媒婆与他撤合成事,允过银两,催逼艳姣下船。那娘娘又令两个家人押送艳姣到了那客人寓所方回,艳姣思与主人一别,无奈主人并不见面,只得吞声含泪,出了后门与方媒婆并两个家人一同下落舟船,不一时泊舟上岸到了寓所,方媒婆与家人自回去了。
    艳姣见那个客人年近四旬,生成一副奸险的相貌,正在房中把零星物件检点收拾,打点次早起程,见艳姣生得柳腰袅娜,姿态嫣然,不觉欣喜非常,遂取出几两碎银令童儿往衣铺中买几件衣服与艳姣更换,是夜恃备一夕盛肴,相与酌饮,少顷饮毕拥抱入帏,免不得布雨兴云,叙新人之豪兴。而艳姣之不能容受,其苦仍复如是。
    到了次早起身先将铺呈物件发下船中,然后艳姣与那客人并童儿三人一并下去,一路无话。那日船过太湖,正在黄昏时分,因见月明如画,正可赶路夜行,又遇顺风,故竟拽起满蓬顺流而去。艳姣正在舱中,饮酒玩月,只听得耳边忽起一阵狂风,梢上舟人喊得一声不好了,那船儿遂倾覆水中。
    艳姣在水挣扎多时,已渺渺茫茫毫无知觉知矣,无何醒转不觉头晕眼花,静息半晌开眼看时,见身已在一舟中,转晴细细视似一支渔船模样,有一个老婆子在梢舱中煮饭,还有一人在头上网鱼,自己身上倒换了一身衲裰干衣,艳姣与那婆子动间一番,方知幸得他儿子捞救,十分铭感。是夜在他船内过了一宵,那婆子自然细问根由,无待琐叙。
    到了明日,把艳姣衣服晒干,仍与她换好,谓艳姣道:“你既无家可归,无戚可依,须寻一安身之所为要。”
    艳姣闻言时既道:“敢问老婆婆,这里近处可有清静庵否?”
    渔婆答道:“此闲有一座宝花庵,共有十余个尼僧在内庵中,颇也饶富,但不知小娘子意欲如何?”
    艳姣道:“奴欲投向庵中,为带发修行之举,敢乞老婆婆引我到庵,且见机而以图安身之计。”那渔婆道:“这又何难,就引你至庵便了。”
    那婆子遂把船摇动,不一时已至庵前,将船泊住,二人上岸,同进庵中。艳姣问明当家是谁,遂把前情细剖谓:“愿在庵中带发修行,帮做须零星杂事,黄斋淡饭是所甘心。”尼僧见说,遂尔允诺,那婆子见艳姣安身有所,遂作别出庵去了。
    且说那宝花庵众尼皆是俗缘未净的,故络绎存有风流子弟在庵宿夜,谚云:近水则湿。艳姣在庵渐久,遂有尼僧前来串通合,亦不免与这些浮头浪子兴云巫峡,而云阳台。因艳姣颇能随众,故在庵与众尼甚相契合。
    自四月初旬到庵,韶光忽忽又是清秋天气,这数月中虽云寄迹于芸房,无异埋身于楚馆。那一宵与一个风流浪子共宿沙帏,方毕风流之度,正在朦朦熟睡,只听得一声喧嚷打进房中,猛然惊醒,见有众光棍手拿绳索赶近床前,竟把艳姣与那个少年缚住,衣衫俱不及穿,那时拖出房中,把二人撩于山门首地下。只见那边也捉破几个尼僧,一全捆缚于地,只见当家尼情极,向众光棍苦苦哀求道:“贫尼们愿罚,只要列位出口,无不遵教,敢求列位放了他们,日后再不敢如此。”
    内中有一个人说道:“既是师父如此说,再恕她一次;但在这个女子房中缚住的王三,我与他实有旧冤,今日相逢狭路怎肯饶他,我们当连夜解至吴江送入县中,凭县主太爷如何发落。”那时哄动近乡闲人争来观看者,指不胜屈。
    艳姣含羞闭目暗想:“何独是奴命苦,撞着这个冤家,与棍徒偏有夙仇,彼欲雪仇将我如此露丑出怪,殊可恨也。”
    不说艳姣怀渐抱恨,单说棍徒将二人扛下舟船,连夜望吴江进发。天明入城,方与艳姣解索穿衣衫裙裤,又与王三全了一条禅裙,解进县中。那时县主升堂发落,各各问讯一番,将王三重责四十板,枷号三月;艳姣虽不至刑法相加,怎禁得审之人挨满坍岸,弄得满面含羞,置身无地。知县审罢,令押艳姣于官媒处觅主官卖,时值一苏州冷公子,路见艳姣允银买去,即时下船进发姑苏。
    艳姣见那冷公子尚在青年丰栽俊雅,暗想:“他今日买我决是纳妾,我得此人谐老终身,亦可无憾。但恐命遭颠沛又有变端,亦无如何也。”
    那冷公子在船无事,唯与艳姣细细请问前情,艳姣遂以自幼丧母,被晚母欺凌卖于杭城汪府作婢;以及与主人联句称异许纳偏房,因主母悍妒不容,顿时卖出,并舟覆太湖寄身庵内之事,一一说明。
    冷公子道:“如此说来,汝之颠沛可谓极矣。我还有言汝,适才所云与汪姓主人联句吟诗,这诗词若还忆得愿闻佳作。”
    艳姣微笑道:“俚句何堪读听,既是公子下问不敢深违。”
    艳姣就把续句联吟二首与未开花一律,一并背与冷公子听了,冷公子道:“此乃才子之笔,卿虽聪俊,恐此诗未必是卿所作。”
    艳姣道:“若公子不见信,恳试妾以一题何如?”
    冷公子道:“此言甚善。”正在构思命题,适见一蛱蝶飞入船中,因即指秋蝶为题,韵限飞字。艳姣得题,顿时赋成一律云:
    回道秦楼事已非,才逢秋色便依依;
    从来不向残花宿,此去谁怜好梦希沉醉秋丛轻剪雨,
    徘徊小院冷侵衣;只因未了风流债,采得寒香故故飞。
    冷公子见甫命题而诗已成已,唧唧称奇及览诗不禁大讶道:“卿果有如许奇才,顷所背之诗信非冒袭也,我冷梦梅何幸而得此才貌佳人,奇缘不偶岂谩以抱衾之职待卿哉。但有一言当为卿预告,我家大娘万般贤淑,唯提起纳妾一事,则顿时怒气迸烈不容分说,因我家有一座别墅,离家数里,我久矣蓄心欲纳一宠人贮于此处,卿此去须安身在别墅中,庶几可免是非。”
    艳姣道:“妾既归君但得不时与君相交已足矣,何论其在家中在别墅哉。”
    是夜在船不免巫山一度,而交媾之下艳姣仍毫无乐境。
    一宵易过,到了明日已至苏城,命船家弯进红杏乡中泊船,上岸引艳姣进了园门,偏园观玩一番,虽不十分丽艳,而亭榭池塘颇也点缀得精雅可爱,游玩许久,行至一所庭中,见里面新砌墙,靠壁排着一架方厨。
    那公子举手启落暗门,双扉顿启,里边又有小小坐室两间,遂谓艳姣道:“你安居于此,只消把双扉掩好,竟是神鬼不觉的,日给三餐自有园童送进,卿在此或刺绣消闲,或吟诗遣闷,我若得暇自不时进来与卿一会,切不可随时启扉出园。因我有这须文人诗友常在园中络绎往来,而大娘又不时遣人到园打听消息,倘一撞见是非难免。”
    艳姣谨称知晓,二人又一度阳台,然后冷公子辞别而去。
    且说艳姣紧闭在内竟如关锁牢笼,心中怀闷不已。流光易逝,又是秋尽冬来,朔风凛冽淡月凝寒,一派寒冬光景倍觉愁人,冷公子虽不时进来却只在日间片刻之流连,而晚间总不敢留宿于此,艳姣居此真觉度日如年,寒冷空帏难堪寂寞。
    那一日,乌云密布大雪粉飞,艳姣暗想:“如此雪天谅无甚人到此,不免出外观玩园中雪景一番,排遣闷怀。”
    正在观玩,只见一人头带斗笠,身披毡衣跨驴而至;艳姣急欲回避,定晴一看却原来是冷公子,遂迎公子下驴同至飞云阁上赏雪观梅,谈心畅饮,竟忘却归家。
    无何天色已晚,见雪愈下得大了,竟一片片如毛剪下,云低风冽,天气正寒,冷公子不能回去,是夜在房同宿,自然锦帐生春,漏尽五更还作夜绣帏,雪高三尺不知寒,虽乏云雨之趣,偏多恋恋之情,喜孜孜过了一宵。
    二人熟睡方醒,只听得外面双扉打破,拥进多人,艳姣急欲起身,已见一妇人走近床沿把帐帏拽起,指着艳姣骂道:“你是何处青楼娼妓?敢大胆在此安宿。”
    遂喝令众侍女把她赤身拖出衾中,用麻索捆缚了拖出庭中,竟投于阶前雪内。
    艳姣身甫着雪已冷得三魂渺渺七魄悠悠的了,不知死去多时,觉身上微暧渐渐更醒,睁眼看时已不在冷公子园中,数椽破屋内唯有一老婆子在内煮饭烧汤。
    艳姣细问其故,知被冷家大娘作主许配与她儿子苏乡如为妻,现在其子已往街上整备鱼肉烛马等物,即在是晚成亲。
    挨至黄昏时分,草草毛毛的成了亲。讵知苏乡如是一个雇工的窘人,室如悬磬家少储粮,老母在家唯绩麻沤绽助给三餐,自与艳姣成亲又增了一口,未免日给难敷贻嗟瓶罄。艳姣际此光景怎能消受得过,又见乡如出外雇工归家日少,因结识了间壁一个开珠宝铺的,那人姓凤号集梧,家住南浔,曾约于某日黄昏后私奔。
    到了这日,悄悄与那人一同下落舟船,竟同回故土,把艳姣安顿家中然后再至苏城。不料三更时分,行至僻静河塘,两个舟人竟持了明晃晃两把利刀枪,入舱中把集梧一刀砍死,艳姣急待声张,那刀已架在颈边,唯哀求饶命而已。
    船家道:“若不声张决不伤汝,这是一座寺院中僧人托我二人在苏行此勾当的,若遇姿色妇人下船,总要下须毒手,你也误遭此劫,不必伤怀。”言罢把尸体撩入水中,遂把橹乱摇,摇至一所泊舟。
    上岸一舟人引了艳姣,弯弯曲曲行至一个僧房,遂有一众僧人络绎前来强逼成欢。那时被众僧粗鲁狂yín,承受之苦自尔更甚。讵知这寺中共有十余僧人,每房yín僧颇又众多,艳姣每夜轮流而转,污yín之态,何可胜言。日间则密藏于一所幽室中,见里面已有十余个妇人在内,共诉冤情,知皆拐掳于此。
    艳姣自处入寺中,屈指算来已有十旬,正愁押兽笼禽无由得出,适值那晚黄昏寺遭回禄,火焰冲天,竟难救过,众妇人乘闹俱拚命越墙而出得脱牢笼。哪知艳姣命犯颠离,出寺难行,又遇地棍奸yín骗拐,载至维扬,竟卖于蔼春院中为妓。
    艳姣暗想:“我自破瓜以来,御人多矣,枕衾之下有苦是负无趣可偿,怎禁得寄身于此,朝送旧夕迎新耶。然我欲火时腾又难久耐,岂能割除孽障,长守寂寂之空帏。想我丽颜拨萃正在青年,而抚琴对棋吟诗描画,又色色精通,我若为青楼女,自能合群名流商人企仰,一为酬接已令他心醉魂迷,而云雨之间聊为画卯点名而已。”
    此志既定遂安下心在于蔼春院中,入院方数月,而声名已大振广陵,兼此处乃天下客商辐凑之所,名妓声传无不契怀赞羡,由是蔼春院中无日不车马盈门,所交之人无不称赞她词赋不让花魁之品,竟有苏小之风。
    且说艳姣在院迎新送旧的过了三载时,有一贵宦石公子与她甚相契合,深暮艳姣词赋之工,故二人得暇常为和咏联吟。不知石公子虽嗜吟诗,而诗学甚浅,较诸艳姣不啻有涯角之隔,石公子却能下问,所吟的诗反教艳姣评改,故二人相交甚厚。那时石公子之父因放了山东巡按出都,特遣人来迎接家属,故石公子特来与艳姣握别一番,袖中取出一幅感别诗词赠于。艳姣展开一看,见是四首绝句,内有一绝诗云:
    瑶台旧路渺无踪,两地相思情更钟;
    毕竟鹊桥填未稳,关山云树隔重重。
    艳姣一览此诗似于何处见过,沉思久许记是前生题墨在十美图上的,笑谓石公子道:“瑶台一绝,非君所作,是一幅美人图上抄袭来的。”
    石公子惊问道:“卿何以知之?”
    艳姣饰词对道:“妾昨夜曾得一梦,梦君赠妾以一幅画图,妾珍玩之无已,见每幅上题诗一绝,妾尚记忆不忘。”
    石公子道:“原来有此异事,我果新得画图一幅如卿所言者,卿既梦我见赠,我回家即当捡出遣使送来。”言罢别去,少顷即有侍女送上画图。
    艳姣甫为展览,不觉伤心触目,泪落如流道:“物犹飞也,而人已非矣。我前世孽根皆起于此,想我自卖身而后,yín债累累,谅尚未清,欲偷生于世何为?”遂解下一条系丝自缢而亡。
    讵知魂赴瞑台,阎王谓:“艳姣冤债未清,寿年未绝,再至阳间为人数载,然后可赴酆都。”
    那时悠悠醒转,见鸨儿并众姐妹在房看视诘问缘由,只得吱唔以对。众人见状知有难言之处,不欲追诘,宽慰数句各为散去,自是艳姣在蔼春院又过了两载,忽被扬州府陶太爷出重价买送于督抚柳大人为妾。
    艳姣甫入内署,见柳巡抚年近五旬,注目许久,似曾相识,心甚疑惑,因乘间细问侍女们:“老爷籍贯何处,谁字甚名?”一经盘问,腹内已自了如,少顷唤进卧房欢御,枕席对着柳巡抚不禁忆昔伤怀,潜潜泪下。
    柳巡抚见此形情,十分怀疑道:“你有何伤感,不妨对我细剖。”
    艳姣道:“我之伤感,不在今生,乃在前世耳。”
    柳巡抚道:“前世之事渺茫难知,何用悲他?”
    艳姣道:“我前生悔不听君之箴劝,致有今日,我非别人,即君之契友花金谷所转世也。”
    原来这柳巡抚亦非别人,乃即是迁乔也。迁乔听到此句,遂吃惊问其故,艳姣带泪将前生事迹及丰都受苦并再世投生之流离颠沛一一剖详,此时不觉悔恨交加,呼号大恸,只听得耳边声声唤道:“花贵人快须抬头。”竦然惊醒,乃是一场大梦,见帘前鹦鹉对着他唤了一声“风流才子乐乎?”遂破笼飞去矣。
    那花春呆思许久,顾问家童:“方才睡多时?”
    家童答道:“相公俯几而卧约有半晌,庭前花影已将过午了。”
    花春心窃异想:“明日迁乔到来,遂以梦中之事详述一番。”
    迁乔亦惊讶不已,又将梦中所作之诗词,一一录出与迁乔一合观玩,不禁赞美唧唧,花春暗想:“这鹦鹉一唤,而奇梦终此,鸟洵非凡种,乃德僧设法变来点化于我的,自得此梦之后安陋颜之故,我遂绝念于风流。”访问:m.hebao.net
    厥后花、柳二人俱得玉人合卺,金榜题名,子桂孙兰,爵居上位,此书俱不赘言。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