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房客: 正文 81-84完结
第八十一章
回去的路上,程诺本来很好的心情,因为最後的照相事件而变得稍微有些低落。
挺对不起那两位小姑娘的,走了十几分锺,程诺不禁这麽愧疚地想。毕竟,人家只是好意,还那麽喜欢宝宝。
可他就是没办法控制当她们提起秦深时,自己那一瞬间低落暴躁的心情。
从怀孕到生产,程诺不是没意识到自己变得越来越情绪化,敏感又尖锐,一点点小事都能让他变成刺蝟,一受刺激就草木皆兵,可笑又可怜。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些明明和秦深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究竟是怎麽在他脑子里连成一串,最後直指红心的。
如果你的生命曾被谁填满,他的味道会像永远没有解药的毒药一样,融进你的血液,钻进你的骨缝,比绵延的溪流更持久,比狡猾的游蛇更灵敏,无孔不入,经久不散,从此你们血脉相融,刻骨铭心。
当那个人离开,他留下的痕迹会如影随形,无处不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你,他曾经在你的生命里,也将永远存在於你的生命。
无时无刻,你都能看到那个人的影子,天地万物,竟都能变成那个人的样子。
一切是他,他是一切。
这样不动声色的霸道,就像那一个人。
日升月落,春夏秋冬,你是不是会想,此时此刻,他在哪里呢,那里是不是也和自己这里一样,正经历着相同的季节,挂着同一轮骄阳,沐浴同一片月光?就像你们曾经在一起,无数次看到过的那样。
或者你听到一首歌,是不是会突然想起,这一首歌,你曾经和他在某个时刻一起听过。甚至天上飘来一朵云,你是不是也会甚至忍不住想,这一朵云的形状,我似乎曾与那个人一起见过。
这样无可救药,无力回天的思念,它如此丰沛,如此激烈,却又如此落寞,如此安全。
它只存在於你的内心深处,没有人知道,却让你备受煎熬。
夜幕降临的罗马喧嚣依旧,霓虹闪烁,属於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绚烂而狂野,触目所及的男男女女,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呼之欲出的快乐,风情万种,流光溢彩。他们狂热地亲吻,亲密地交谈,放声地大笑……
那麽耀眼璀璨的光芒,那麽汹涌拥挤的人潮,世界如此热闹,但被这一切包围的程诺,却突然感到一股无法言说的孤独。
他就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孤独,冻结成了人群中一座冰封的雕塑。
他们的狂欢与他无关,而他的孤单却无所遁形。
程诺开始恍惚。
他也曾无数次地幻想,有一天,他拥有一个爱人,他爱他,他也爱他,他们心意相通,无话不说,深情挚爱,终此一生。
他也曾无数次地幻想,有一天,他们背起行囊,环游世界,去日本看四月的樱花,去美国看壮丽的峡谷,去南美探险亚马逊丛林,去挪威欣赏瑰丽壮阔的极光……
或者,就像现在这样,来到这座被誉为永恒之城的罗马,什麽也不说,甚至也不用并肩而立,只是一前一後,安静沈默地走。
而此刻,程诺就站在这里,站在这片历尽风霜见证千年的土地上,有他自己,也有对方。有微笑友善的人群,也有美丽如画的风光……
曾经他幻想过的梦里的一切,都在这里了,那麽是不是,也可以算是实现了那麽多年以外,他一直以为奢侈的愿望。
可是为什麽,他却觉得心脏某个地方,比从未得到过的时候,还要破得厉害,空空荡荡。风一来,过去没有的依然没有,而过去拥有的,也被吹走。
原来等待太久得来的东西,早已不是最初想要的模样。
只是即便如此,想要的心情却没有比过去减少一分一毫,甚至还更凶猛,藏在心脏最深最嫩的那一块,每跳一下,都是声嘶力竭的叫嚣。
命运将他变成这个样子,短浅又贪婪,只要得到一点点爱,他就死死护住,不能放开。
哪怕这一份爱带给他的伤害已经和给予他的快乐一样多。
痛苦和幸福都来自同一个人,他要怎麽忘却。
他就像一个小气的守财奴,明明不是凶恶狠毒的个性,明明怕得要死,软得要命,却偏偏竭力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把他这一生最珍惜的宝贝紧紧抱在怀里,抱得那麽紧,那麽紧,谁来都不给,谁也别想抢,却忘了低头看一眼,他的掌心早已被刺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他只顾得抱紧他好不容得来的宝贝,却忘了,他也是人,他也会痛,他也会伤。
然而他宁愿忍受自己遍体鳞伤的疼痛,也不想放开怀中那一抹来之不易的温暖。
那是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宝贝。
他过了太久孤身一人的日子,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但秦深来到他的生命,让他像是在无尽的黑夜里第一次看到了光,在冰天雪地里看到了第一朵花,在黑白两色的水墨画里染上了第一滴惊心动魄的色彩──
他终於意识到之前的人生是多麽无味,多麽苍白。这让他怎麽能放,怎麽能在看到这世界原来可以这麽瑰丽的後,再回到那样冰冷绝望的世界!
突然程诺下意识地想要回头看看那个男人。
看看那个骗他伤他,却仍然让他无法忘怀,放不了手的男人──
然後用尽全力,拼了命地忍住这股羞耻的欲望。
推车的双手攥得通红,细白的手指痉挛般地颤抖。
程诺绝望地闭上眼睛,感到湿湿的热意在眼皮底下疯狂地涌。
如果这里真有永恒,就让时间静止在这一刻吧。
这一刻,他们一前一後,相距数米,他不敢上前,他也不能退後;他们能感觉到对方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心跳,但永远触摸不到对方隔空相望的温度和肌肤;他们如此相近,却又如此遥远,如此轰轰烈烈,却又如此温柔安全;不会烧伤彼此,也不会惊扰故人──
但他们都知道,对方就在那里,像磁铁一样将对方牢牢定在原地,中间是狂风暴雨的吸引。而他们身处在这漩涡一样的牢笼里,今生今世,谁也走不出去。
他们都拱手奉上自己曾经最珍惜的东西,自尊和自由,只为换取这一生,或许永无名分的不离不弃。
你问这样的交易究竟是否值得。
或许他们会淡淡一笑。
如果有的事情非做不可,就别去问值不值得。
回到屋後,秦深自觉地拎着食材去厨房做饭,就像他们刚刚认识时那样。
这段日子秦深的表现俨然要逆天了,不仅是一位合格的奶爸,还是一位优秀的煮夫,全能到搞得有时候程诺会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找了个保姆……
番茄肉酱通心粉,黑胡椒烤牛扒,芝士烤面包,加上两杯阿莫尔珍藏的酩悦轩尼诗红酒(阿莫尔:尼玛的秦深,敢不敢更自来熟一点!老子和苏予危打赌好不容易赢来的极品珍藏啊啊啊啊啊!)
一顿简单又丰盛的晚餐香喷喷摆上桌,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吃完。
程诺本来打算洗碗的。毕竟现在他们住在一起,家务到底是两个人的责任,程诺受不了自己什麽都不做光享受别人伺候的感觉。(可爱的小白兔,就是没有享福的命啊……)
结果秦深瞬间洞悉了他的意图,立马抢在他之前站起身,三下五除二麻利地收拾好碗筷,蹬蹬蹬跑到厨房去了。
程诺:“……”
为什麽他觉得秦深不是抱着一叠要洗的碗,而是捧着一堆明晃晃的票子……
算了,既然他非要揽活儿,程诺也没有要和他抢的意思,大不了明天他早点起来做早餐好了。这麽想着,程诺便起身准备去一趟婴儿房,看看宝宝,然後就回卧室睡觉了。
非常自然而然的心情,自然得就像红尘俗世中,任何一对平凡生活的夫妻。有时候程诺也会在这样平淡的日子里渐渐恍惚,为什麽,即便心结未解,可他们仍然相伴如初,不缺默契。
没有争吵,没有脸红,甚至也不必相望,不必说话,每一个不经意的手势动作,每一次不经意的眼神交汇,他们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那种浑然天成的相通,实在美妙得无法形容。
就像当初他们在s市那间小小的屋子里,一个坐在房间的这头,一个坐在房间的那头,在沈默的安静中度过了千年万年,说尽了万语千言。
外面风云变幻时光荏苒,但都与他们无关。房间里的时光,一瞬可以是永恒,永恒也不过一瞬间。
明明什麽都改变了,却又仿佛什麽都未改变。或许,是不是,真的就可以这麽过一辈子?
快要转过拐角的时候,突然,厨房里的流水声哗地停了。刚刚开着还不觉得,这一下,房间立刻安静得有些诡异,透出一股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程诺若有所觉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厨房里男人的背影。那样孤傲而挺直的背脊,像一柄古朴肃然的剑,突兀地竖立在和这份气质格格不入的厨房里。
而这一刻,它终於出鞘,亮出夺目而慑人的锋芒。
“诺诺。”
秦深站在水槽边,没有转身,低低叫了一声程诺的名字,手上还一边擦着碗。
他擦得很仔细,修长白皙的十指轻轻贴着洁白的瓷碗,低着头认真做家务的样子,迷人又优雅,犹如一幅岁月静好的画。
时间就在这一刻无声地静止了。
忽然,那种奇异的相通感又出现了──
秦深还未开口,但程诺已然知道秦深想说什麽。
秦深慢慢吐了口气,一字一句低声说道:“如果你想就这样过下去,我陪你。”
程诺轻轻一笑。
“你不能摆脱我的,诺诺。你往前,我帮你开路,你往後,我帮你善後,你原地不动,我就陪你站到天荒地老。”
男人的声音低沈清雅,像沙沙的清风温柔地拂过大提琴,撩拨出涓涓绵绵的音色。状似漫不经心的语气里,全是足以将人溺死其中的深浓爱意。
程诺就沈浸在这一瞬天摇地晃的眩晕里。
秦深轻声道:“我知道你也清楚的,诺诺,无论哪种形式,这一辈子,我们总是要捆在一起了。”
无论是爱是恨,是生是死,他们都已休戚与共,不能分离。
程诺定了定神。
“……也许吧。”他沈默了一会儿,低垂的眼眸中有无数情绪汹涌翻滚,却又一一熄灭。
然後他笑了。笑得云淡风轻,浓雾散尽,日光倾城,洒脱而灿烂。
“反正,我总是在这里的。”
脱口而出的刹那,程诺感到有什麽东西从自己身上永远地脱落,全身都变得轻飘飘的。
离开的那部分灵魂慢慢地升到半空,居高临下,他看到地面上那个死亡又新生,堕落又涅盘的自我。
耳膜剧痛,血液翻腾,狂跳的心脏像经历了一场微型地震,垂在两侧的双手有一点不受控制的攥紧。
他知道这句话一旦说出口意味着什麽,而他更知道,秦深会懂。
果然,擦碗的抹帕啪一声掉在地上,秦深不敢置信地回过头,脸上写满了难以形容的神色
。
“……诺诺!”他失声叫道,努力压抑着颤抖的嗓音里,是饱含狂喜的震惊。
我总是在这里……
我总是在这里的。
你走,我不会追。可是你来,我也不会跑。
秦深,或许给你一点机会,或许给我一点机会──
我仍然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麽,我仍然无法断言我们可以走到最後,我仍然不敢相信白头偕老的童话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我踮起脚尖极目远眺,仍然感到前方黑雾弥漫一片茫茫。
但我知道,我总是在这里的。
爱是牢笼,关着两个人。
这一次我不要你的承诺。这一次你不必给我承诺。你若是真的,就堂堂正正,做给我看吧。
你敢不敢呢。
秦深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连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那一闭眼的黑暗,眼前这唾手可得的抓住幸福的瞬间,就会像脆弱的泡泡那样啪的碎裂。
他滚动喉咙,吞咽的动作在那薄弱的软肉中扯出一抹尖锐的刺痛,口干舌燥,血气翻腾,有无数的话堆在胸口,膨胀发酵,喷薄欲出。
他很想说一句,诺诺,这一次,我真的,是真的。
他很想说一句,诺诺,这一次,你真的,可以再相信我一次的。
他很想说一句,诺诺,我爱你,用我剩下的全部岁月,用我全部的感情和生命。
他很想说一句,诺诺,对不起。
他很想说一句,诺诺,让我们,好好在一起。
…………
那麽多想说的话,那麽多美好的话,然而憋了半天,薄削的双唇抖了又抖,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最後他一张嘴,竟然来了一句──
“下个月霏霏的婚礼,我们一起回去吧。”
程诺刚刚抬起的右脚猛然刹住。
“……她要结婚了?”程诺震惊了,“她怎麽没告诉我?”
秦深这时正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人干事!如此大好的机会,如此温情的时刻,他怎麽会……怎麽会……蹦出来这麽一句风马牛不相关的废话!
何弃疗!
但这时已然骑虎难下,秦深郁闷地认命,只好如实以报,闷闷地说:“哦,她自己都还不知道呢。但沈慕情已经安排好了,跑不了。”
程诺:“……”
你们这一家人,真是太自大,太霸道了……
第八十二章
沈慕情和薛霏霏的婚礼就在女方出生的小城里低调举行。
很传统的中式婚礼。包了一个小酒店,雇了一家当地小有名气的老牌婚礼公司,请的客人基本上就是薛家的亲戚,同薛母关系不错的邻居与同事,霏霏的同学和朋友,而沈慕情这边,就只邀请了他的父母和秦深一家,更是少得可怜。
这和沈慕情设想中豪华盛大的世纪婚礼完全不符,大相径庭。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秦深挑着眉打趣:“真就这麽草草办了?完全不符合你的浮夸美学啊。”
电话那头的沈慕情一边哄宝贝女儿一边无奈地叹气:“哎,霏霏她妈坚持要在女方家乡办,说这是传统和尊重……啧,我有什麽办法。”
好不容易把小公主哄睡着,沈慕情低头在小姑娘白皙娇嫩的脸蛋儿上吧嗒亲了一口,满脸的宠溺爱意,压低嗓子低声说,“先在小城里办一个稳住丈母娘,等孩子大点,以後我会再给她补办一个的。”
“……”秦深大概可以想象,未来那个补偿的婚礼,会有多麽惊世骇俗,惊天动地了。
果然这才是不炫耀会死星人的沈慕情。
“对了,你尽快再让程诺怀孕一次,我对双性人感兴趣很久了。你小子行啊,从小到大运气都这麽好,找着这麽个难得的宝贝,下次我要全程做研究和记录,先预定了啊。”
“……滚!”
程诺在qq上和霏霏坦白了程安小朋友的事,该说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呢,还是夫唱妇随嫁随呢,霏霏的反应和沈慕情如出一辙。
雨雪霏霏:
诺小兔:
雨雪霏霏:
诺小兔:
雨雪霏霏:
雨雪霏霏:
诺小兔:
雨雪霏霏:
诺小兔:
虽然霏霏再三表示希望程诺能在婚礼几天前到场,两人可以多说说话,顺便让两个小宝贝交个朋友,但出於各种原因(得了,其实就是沈慕情和秦深的狼狈为奸百般阻挠),程诺和秦深来到小城的时候,已经是当天婚礼都快开始的时间了。
为此在旅途中程诺没少给秦深瞪眼。
秦深一脸无辜:这不都是为了安安麽,他还这麽小就要坐这麽久的飞机,不好好准备怎麽行嘛……
程诺:……
可恶!没法儿反驳!
不过秦深说得没错,飞机上,安安小朋友也就在刚上飞机和飞机离地起飞的一瞬间小小兴奋了一下,此後漫长枯燥又密闭的飞行旅途让安安小朋友变得越来越焦躁难受,坚持了七个小时後终於忍不住扯开嗓子,断断续续地嚎哭了差不多三十多分锺,不仅他俩怎麽哄都没用,连秦深特意带上的儿科医生也是束手无策。
他检查过了,宝宝的身体是承受得了飞行的,就是这感觉确实不怎麽舒服,小孩子没别的办法,只能用哭来表示。
这可把一对新晋爸爸哭得既又闹心又揪心,心疼得心都要碎了,恨不得抱着孩子立刻从飞机上跳下去才好。
後来估计安安自己也哭累了,哭着哭着声音越来越小,在秦深好说歹说哄着给他喂了一次奶之後,他眼皮子一搭就睡过去了。
秦深和程诺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不过看样子,是绝对带不了宝宝去婚礼现场的了。
下了飞机,秦深一个电话叫来人把宝宝先带到秦长和沈若水休息的酒店房间里去,请人好好照顾着。程诺虽挂心,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耽误了这麽久,两人到酒店时,大堂里,穿着婚纱的薛霏霏和一身白色西装的沈慕情已经一起站在台子上,开始婚礼程序了。
女人纤细秀美如一颗温润明珠,男人玉树临风光彩夺目,好一对绝色璧人。
薛霏霏老早远远瞥见秦深和程诺终於出现,激动得想往前一扑结果差点儿崴了脚,幸好身旁的沈慕情枕在她後腰的手稳稳发力将人扶住。
薛霏霏有点幽怨地朝程诺撇了撇嘴。程诺抱歉地冲她一笑。
沈慕情则懒洋洋地斜了秦深一眼:早知道你来这麽晚,就干脆别来。
秦深也不客气地回了他一个白眼:老子还真他麽不想来,害我儿子那麽难受,你拿什麽赔。
一想到离开时安安那张雪白雪白的小脸,现在还不知道怎麽样呢,秦深就闹心得慌。
两人找着座位坐下,程诺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一对新人在主持人热情的号召下各种亲密甜蜜的互动,压根儿不知道秦深已经环顾四周找着了自家长辈,微微颔首打了招呼。
老实说,秦深从来没有参加过这麽简陋的婚礼,但不能否认,这场婚礼的确比以往任何一个都更像一场真正的婚礼。
无论是站在台上幸福微笑的新人,还是坐在下面大声吆喝的亲朋好友,每一个人都是发自内心的祝福,真诚,快乐。
他突然明白为什麽薛霏霏的母亲坚持要在小城给女儿举办一次婚礼。这里的确不富裕,但这里是霏霏出生长大的地方,民风淳朴,情感真挚,才能养出薛霏霏这麽一个温婉如水,又纯粹如玉的女子。
这场婚礼,既是霏霏对过去的一次告别,也是薛母对她的期盼:希望女儿能永远拥有这样一份宝贵的品质,和一份细水长流的,真正的感情。
微微一笑,秦深收回眼神落在身旁早已看得满脸感动甚至眼圈儿都开始隐隐发红的程诺身上,猛然觉得心中有一块柔软的嫩肉被一根绒绒的羽毛轻轻撩拨着,痒痒难耐,情不自禁地就往前一倾,一张嘴几乎咬住程诺的耳朵,徐徐喷出热气:“诺诺,以後我们也举办一个婚礼吧,安安和沈家闺女儿就当我们的花童,好不好?”
他低声喃喃,嗓音低沈沙哑,吐出绵绵情话。最後三个字仿佛是在舌尖上淬炼了千遍万遍,才恋恋不舍涓涓淌出,裹挟着狂风暴雨似的深情,落在程诺耳中,不亚於一场炽烈又缠绵的风暴。
程诺被吓了一大跳,暖呼呼的热气烫得他耳朵简直要烧起来,晚霞似的绯红一路蔓延到耳後和脖子,给他白皙的皮肤瞬间染上了上一层煮虾般的美味粉色。
他全身都僵硬了,连头都不敢转过来,就怕被别人发现这边不规矩的状况,只能讷讷小声地警告:“这、这麽多人看着呢!你……你别闹!”
噗,小白兔发飙也这麽萌,秦深一下子忍不住笑出声,只是那眼中的宠溺几乎能把人溺死,心底那快柔软也就快软得能掐出水来了。若不是顾着这是沈慕情的婚礼,他真想立刻就把人扑倒狠狠压上去,尽情地……尽情地……尽情地!从头到脚好好舔一遍吮几口才好!
“恩,不闹。”努力压下心底和小腹簌簌直冒蠢蠢欲动的邪火,秦深表面乖乖地应着,漂亮的嘴角却缓缓扬起迷人的弧度,亲昵地咬耳朵,“我来准备就行了,到时候,诺诺你乖乖准备当新娘就好。”
程诺:“……”
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屁股上被某个硬邦邦火辣辣的东西顶着,任他想说什麽也被吓得说不出来了!该死的两人的位置离得太近了,程诺完全能感觉出来那根东西从疲软到勃起的全过程!尤其後面那人还坏心地把那东西滑进他的股间,隔着西裤恶意地蹭了蹭!
程诺简直被惊呆了,以前怎麽没看出来秦深这麽禽兽!这、这什麽场合啊!他、他……居然……也能发情!?
不、不想理这个疯子……
远处,沈若水神色欣慰地看着秦深和程诺的甜蜜互动,身为过来的人的女王陛下当然眼尖地发现了自己儿子正在对儿媳妇做什麽,心中又是喜又是囧:要死了要死了,这臭小子,虽然多给妈妈我生几个孙子也不错啦,但你也看看这什麽地方嘛!在你表哥和表嫂的结婚现场玩儿发情,多不好~~真是!
不禁就埋怨起身旁的男人来:秦长你个混蛋!就没给儿子遗传点儿什麽好的!倒是这随处乱发情的兽欲一点儿不剩地传承下去了!
於是气不打一处来,沈若水一抬手用力揪住身旁秦长的耳朵,斜睨着眼小声威胁:“死老头子,你要是再敢给老娘的儿媳妇儿找什麽么蛾子,让我儿子不好过,小心老娘一辈子见不着宝贝孙子!”
秦长时时刻刻都关注着自家老婆的动向,自然也把自己儿子对那小白兔男人毫不掩饰的呵护宠爱尽收眼底。
之前秦深那惊天动地的一枪把全家人吓得半死,导致此後秦长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後来秦深离开,又听说安安出生,秦长到底年纪大了,争名逐利的野心逐渐淡薄,开始渴望儿孙满堂天伦之乐,想儿子又想孙子,想得不得了。
再加上老婆大人的冷暴力折磨,搞得秦长心力交瘁悔恨万分,早就没有了动程诺的心思,只盼望一家人都好好的,哪里还敢再去找儿媳妇儿的麻烦?当下就舔着脸,讨好地连声应承:“明白明白,老婆你放心,之前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乖乖的,晚上我下厨,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酱香肘子吃好不好?”
瞧那忠犬妻奴的模样,谁能想到这会是早几十年前在道上心狠手辣呼风唤雨的秦长?
“哼,谅你也不敢。”沈若水哼哼,过了一会儿,“……那啥,酱香味放浓一点啊。”
秦长顿时喜笑颜开,立刻特狗腿儿地应了一声:“诶!”
沈若水这才稍稍满意,欢欢喜喜地拿出手机又开始第n次翻阅秦深之前发给他的安安的照片,无论看多少遍仍然爱不释手,舍不得关,一边翻,保养精致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慈爱的笑意。
哎哟,这一看就是咱深深的孩子,瞧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多勾魂儿,多深邃,多迷人!简直跟深深小时候如出一辙嘛!唔,这粉嘟嘟软嫩嫩的小嘴巴估计是像孩子他妈。
那孩子沈若水也见过,的确秀气得很,五官清丽干净,一点儿不像圈子里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男男女女。不管是不是爱屋及乌吧,反正沈若水觉得人家小夥子挺不错的,又听说人家智商超群,天才绝顶,更是欢喜得不得了──有才有貌,多好的基因啊!
一想到今天回去就能抱到孙子,沈若水就心急火燎坐不太住。之前在家里天天想夜夜想,今儿屯了那麽多的礼物,总算是可以送出去了!这个时期是小孩子全面吸收外界的黄金时段,她必须抓住机会狠狠地在孙子心里刷好感度!
沈若水这厢正美滋滋地想着如何俘虏孙子的芳心,这时,周围宾客突然爆发出一阵的起哄。沈若水抬头一看,原来是台上一对新人已经进行到了热吻环节。
沈慕情人高马大,肺活量更不是盖的,直把怀中娇娇媚媚的小女人吻得七荤八素腿脚无力,从脸到脖子都红成了一片粉云,松开後只能无力地瘫软在沈慕情的怀里,若不是被沈慕情有力的手臂紧紧搂着,估计就要软到地上去了。
沈若水看得心中好笑:咱们家男人怎麽都恁的霸道?思绪一晃,难免就想起了三十多年前自己结婚的场景,那时啊……
那时,秦长还只是一无所有,无人知晓的穷小子,唯一有的,是对沈若水一颗一见锺情,雷打不动的真心,和那份与生俱来的霹雳手段,狠绝霸气。
而她自己也还年轻,秦长毫无技巧只知蛮来的强势追求,反而让她倍感新鲜,觉得与之前那些一见她就讨好奉承跟没骨头似的软蛋男们都不一样,是那麽的与众不同,那麽的独树一帜,那麽让她欢欣雀跃,小鹿乱撞,那麽,让她心跳,心慌,心悸……
心动。
沈家的的小魔女终於彻底沦陷,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不顾一切,献上自己,然後在不满二十的小小年纪就披上婚纱,义无反顾地带球嫁给秦长,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眼珠子,又伤透碾碎了多少爱慕追求者的心。
不知不觉,时光荏苒变迁,光阴白驹过隙,三十多年的时间就这麽一晃而过。眨眼间,曾经轰轰烈烈的激情,偷尝禁果的疯狂,海誓山盟的浪漫,花前月下的誓言……
那麽多,那麽多,都在岁月无声的浸泡下,汇聚成了这细水长流的一生。孩子们也已经长这麽大,恋爱,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感情和家庭。
这就是传承。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生命。
大概是婚礼的氛围太好,播放的音乐也太煽情,沈慕情和薛霏霏脸上的甜蜜又太似曾相识恍如隔世,让一直顺风顺水没心没肺,从来没什麽文艺细胞,常常笑话嫂子阮眉太感性的沈若水,也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收了手机,轻声道:“要是真真也在这里,就更好了。”
她一生被捧在手心呵护宠爱,前有护她疼她的哥哥,後有宠她爱她的丈夫,幸运如斯,是无数女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也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几个儿女,希望他们一家人,都能幸福快乐,平安健康。
再怎麽拥有幸运的一生,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拥有着如此平凡的愿望。
秦长看老婆的脸色一下子从兴奋变得黯然,蓦地胸中一痛,长臂一伸紧紧揽住老婆的腰,侧头在沈若水耳边低声安慰:“放心,老婆,真真是个好孩子,一定会想明白的。”
沈若水沈默了片刻,幽幽叹气:“是我以前太宠他,宠坏他了。但愿吧。”
秦长鼻尖充盈着爱妻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一时心猿意马情生意动,忍不住凑上去哈巴狗似地蹭了蹭,亲昵地调情:“恶人自会有人磨,就像你之於我。”
沈若水懒懒斜飞他一眼,端的是媚态横生,风情万种:“我折磨你?还是你折磨我?”顿了一下,又猛然想起什麽,霍地眯起杏眸,狠狠剜了某个不会说话的男人一眼,拔高音量娇嗔道,“怎麽说话的呢,谁是恶人?你会不会说话,敢说我儿子是恶人?好啊,秦长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得,这马屁又拍错地方了,秦长尴尬地干咳一声,摸摸鼻子讪讪笑了:“是是是,是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我是恶人,就我是恶人,好不好?”
说完动手替沈若水将额前几缕飘出的碎发温柔地别到耳後,那满眼的炽热情意简直要将人烤化,说话的声音却是无比轻柔宠溺:“哎,这都快过完一辈子了,宝宝你怎麽还是这麽可爱,叫我真舍不得。”
宝宝,秦长喜欢这麽称呼沈若水,如同在唤一个初生的小婴儿,轻轻地,柔柔地,出口的瞬间仿佛是一柄软软的小刷子刷刷地拂过心坎,净化的凶狠狂邪的戾气,洗涤他染满污血的魂灵。
秦长很小就在刀尖上讨生活,见多了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习惯了杀人如麻人命如纸。这麽一个铁石心肠百炼成钢的大男人,一生中仅有的那点柔肠百转情深如许,都献给了一个女子。
沈若水的确是秦长的宝,是他捧在掌心,放在心头,独一无二的宝贝。
两人都记得秦长第一次这麽叫她,还是他俩年少轻狂偷尝禁果的那一晚,而此刻,再听见这个柔情似水的昵称,这中间的时光就立刻风吹云散化作青烟一缕,仿佛从未存在。
他还是那个沈默寡言但骨子里透着顽固霸气的英俊少年,而她也还是那个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有点娇蛮也有点叛逆的天之骄女。
那一年她回眸一笑,倾倒的何止一座城池。纵然郎心如铁,也不敌红颜一瞥。
从此少年只有一片血红的世界,霎时飞满了五彩斑斓的蝴蝶。而少女万里无云的晴天里,也忽然多出一隅黑夜,上面缀着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
如果生命中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你看到你从来没看过的风景,带你走进你从来没去过的世界,领你踏上你从来不知晓的旅途──你千万要好好,好好地珍惜。
沈若水猝不及防乍一听见这许久未闻的昵称 ,一时情动,也撑不住笑了,低声重复了句:“是啊,都过了一辈子了。”
一辈子。她和这个男人,过了一辈子了。
有过这样的一生,死亡有何惧,来生又有何盼。今生今世,已胜过千秋万代,足矣。
不知不觉,柔缓抒情的音乐渐渐变得活泼欢快,已是到了花童献花的环节。
一男一女两位小花童,男孩是薛霏霏表哥的孩子,鼻梁上戴着一副大大的眼镜,穿着一身正式的白色小西服,脖子上还系了个大红色的小蝴蝶结,颇有名侦探柯南的感觉,女孩则是跟着来参加婚礼的小晴晴,穿着一套粉色的公主裙小礼服,柔顺的黑发上也别了一个粉色发箍,白丝袜配黑色小皮鞋,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两位小朋友手牵着手,另一只手则抱着一捧包装精美搭配也漂亮的花束,迈着两只小短腿儿,你还真别说,那一本正经板着脸的小模小样儿,还真是特有范儿地郑重走上了台。
男孩来到薛霏霏面前,秦晴来到沈慕情面前。
晴晴踮起脚,努力伸长胳膊高高举起花,但即便如此也还没沈慕情的大腿高,沈慕情一看就笑了,干脆一弯腰把晴晴整个儿都抱起来圈在自个儿怀里。
晴晴明显是被这麽对待惯了,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睁着圆溜溜的大杏眼,笑容甜甜,奶声奶气问沈慕情:“表舅舅,晴晴乖不乖?”
沈慕情眯起眼睛,心思一动就瞬间猜出了这小丫头打的是什麽鬼主意,笑得那叫意气风发邪气四溢,漫不经心地回答:“乖啊,晴晴都不乖了,还有谁乖。”
果然不出他所料,晴晴立刻得寸进尺了,用稚嫩的童声问出继“我是从哪儿来的”之後,排在第二位令无数大人崩溃的问题。
“那表舅舅你以後会不会只喜欢胖妹妹,不喜欢晴晴了?”
沈慕情噗嗤笑了,伸手捏她的小鼻子:“谁跟你乱嚼舌根讲这些有的没的?恩?还是外婆又带你看什麽乱七八糟的破电视了?你不欺负你小妹妹,表舅舅当然会一直喜欢晴晴。”
“唔……”晴晴撅起嘴,嫩嫩的包子脸写满幽怨,闷闷嘟囔,“狡猾的表舅舅,趁机跟晴晴谈条件,坏!”
哎哟!这鬼丫头!谈条件!还谈条件!……话说这些话到底是谁教她的!?
连沈慕情都被这人小鬼大的小丫头给森森震惊了,咋舌:“这都被你给听出来了,啧啧,了不得了不得,看来咱们晴晴是个小人精啊,这麽聪明,以後可让男人怎麽哄哦?知道不,做女人要像你表舅妈这麽笨,才能找到像表舅舅这麽好的男人哦。”
一旁躺着也中枪的薛霏霏:“……”去你的沈慕情!
晴晴抱着沈慕情的手臂,水灵灵的大眼睛在他和薛霏霏滴溜溜地转,忽然说:“表舅舅,你再多跟霏霏舅妈给我多生几个弟弟妹妹吧,二舅舅也是,反正我知道,妈妈不会再给我生弟弟妹妹了。”
“……”沈慕情和薛霏霏迅速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咯!一跳。薛霏霏急急忙道:“晴晴乖,你永远是家里的心肝宝贝。”
沈慕情则是收拢手臂,将小姑娘抱得更紧了些。
谁说晴晴不懂事?其实她是一个比谁都懂事的好孩子。
“恩,我知道的,所以晴晴一点也不难过哦。”晴晴歪着头咬小指头,表情认真得很,一点儿也不像个六岁的小朋友,“恩,妈妈虽然不说,但我猜出来了,我爸爸,一定已经不在了。”
小孩子可能不懂人情,但他们最能读懂人心。
更何况,妈妈是小姑娘最重要的亲人。
“……”霏霏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看着那张稚气满满的小脸上与之不符的成熟坚强,觉得心里堵得慌,却又不知该说些什麽,只能放柔嗓音又温声重复了一遍:“晴晴是最乖的。”
献完花,晴晴没有回外公外婆和秦绵那儿。她早就计划好了,直接撒开脚丫子跑到秦深和程诺跟前,顺着程诺的裤腿就骨碌碌往上爬,吓得程诺赶紧弯腰把小姑娘抱到自己大腿上稳稳放着。
晴晴伸手搂住程诺的脖子,脆生生叫了声:“舅妈。”
程诺:“……”
秦深:“……咳咳!咳咳咳!”
晴晴委屈地睁大眼:“咦,刚刚表舅舅让我这麽叫你的,不对麽……”
“……”程诺的脸刷地黑了,抬头望向台上某个人模人样的新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对方好像也瞥了一他,眼里满是戏谑──
程诺无语。
秦深:“咳咳……咳咳咳……恩……唔……这个……这个嘛……”
程诺咬牙:“闭嘴!”
别装了!鬼都听得出来你想笑啊魂淡!
晴晴搂着程诺的脖子晃啊晃,软糯糯撒娇:“二舅妈,什麽时候再给晴晴生个小妹妹吧,晴晴可以给她梳辫子,洋娃娃也可以给她玩,我们一起打扮洋娃娃~~”
程诺:“……”
小姑娘说得头头是道,眼睛贼亮,满脸兴奋,好像程诺此刻肚子里已经揣了个小闺女儿似的。程诺听得脸红耳烫,恼羞成怒地用眼神示意秦深,速来领走你小外甥!
秦深忍笑把晴晴从程诺腿上抱到自己怀里,给了晴晴一个只有他俩能看见的表扬的眼神,面上却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恩,放心,舅舅会努力的,一定不让你等太久。”
“哦也!二舅舅最好了!那晴晴就等着小妹妹啦,看舅舅你和表舅舅哪个更厉害!先生出来的有机会获得晴晴的限量版洋娃娃哦!”
程诺:“……”
他突然开始怀疑,小晴晴会不会是秦深……找来的托儿!?
第八十三章
婚礼很快进行到最具中国特色的敬酒环节,沈慕情携着薛霏霏从台上翩翩而下,在一桌桌酒席间来回穿梭。
他固然是卓尔不凡,气质超群,风度绝佳,而怀中小鸟依人的女子乌发如瀑,瓷肌玉骨,淡妆下的五官一反先前的温婉秀丽,美得呼之欲出惊心动魄,细看之下,竟比一旁邪佞狂狷的妖孽男子更具一份绵里藏针似的侵略感,亦是一位画儿一般标致的少见美人。两人实在越看越般配,想来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
请的客人大多是薛家的亲朋,沈慕情一概不识,不过这也不妨碍他敬酒。反正中国婚宴惯来如此。
其实真要说起来,沈慕情哪里真的就把这种排面的婚礼放在眼里了,他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参加过的所有婚礼里面,就属今儿自己的这个最low!要早几年,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婚礼竟会是这个样子!
不过……低头瞅瞅怀中某个开心得一脸粉扑扑两眼亮晶晶的小女人,他微微一笑,手臂搂得更紧了些。也罢,为了她,他沈慕情认了。
古有周幽王烽火换一笑,他沈慕情自然也舍命陪娇妻。
只见沈慕情玉手执杯,面含浅笑,端的是一派从容潇洒,高贵优雅,风采绝佳,颠倒众生,所到之处,寥寥数语,一举一动,便把好多霏霏的同龄女朋友闪得一阵眼晕,心花怒放,小鹿乱撞,一边羡慕嫉妒恨地连声祝福,一边忍不住幻想自己哪天能不能找到这麽完美的丈夫。
同龄朋友已是如此,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长辈们就更不客气了。沈慕情虽一路风度翩翩保持笑容,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这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狠角色,她们不敢也不好套近乎。
但霏霏是谁啊?那可是她们从小看到大的小囡囡啊!小时候哪家都没少疼没少宠,都能算是半个闺女儿了,现在出嫁了,这可是正经八百儿的人生大事!可不得轮番上去跟霏霏说点儿掏心窝子的私房话啥的?
什麽哎哟霏霏啊,能找到这麽出色的老公,你这上辈子得是积了多少福哟!
什麽霏霏啊,这麽优秀的小夥子你可要牢牢抓紧哦,诶听阿姨跟你说的,这男人啊,你就得酱酱酿酿,再酿酿酱酱……
…………
巴拉巴拉,从房产名字讲到财产分配,从搞死二奶讲到智斗小三= =||| 搞得霏霏很是气闷,敢情我们结婚,全是我高攀啦?就他能小三小四,我、我就不能小六小七啊……!
越听越不是滋味儿,就不禁表现在脸上。不满的小女人高高撅起嘴巴,秀眉微竖,皱着鼻子,写了一脸的“我、不、开、心!”
两瓣粉嘟嘟的唇因沾了酒色而显得愈发丰润饱满,晶莹欲滴,粉嫩娇媚如缀满露珠的水蜜桃,让人恨不得狠狠咬一口才好。
沈慕情看得心中好笑又口干舌燥,陡然升起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怜爱蜜意,立刻不着痕迹地在小娇妻因为生了孩子而丰腴不少的腰间软肉上坏心地一捏,侧头厮磨她粉扑扑的垂软耳廓,哑声轻笑:“宝贝儿,是我上辈子积了福,这辈子才高攀了你。”
粉扑扑的小耳朵立刻如充血般地红了。
好不容易总算轮到了程诺那一桌,薛霏霏从昨儿晚上起就一直绷紧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些,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快要笑僵的脸,本想拉着诺诺多说几句话的,没想到远远地还没走近,就被那一桌的景象给震撼了。
秦长,沈若水,沈如风,阮眉,妈妈咪啊!四位长辈全过去了!秦深和程诺也站起来,几个人围绕而立,气氛似乎不错,像是在聊天。
“……”诺诺果然好大魅力!薛霏霏一边往那儿走一边感到压力好大。
……程诺比她压力更大!
他一直关注婚礼没吃什麽东西,正觉得有点饿了,刚准备拿起筷子吃点什麽来着,结果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秦深托住手臂,一个用力,稳稳地扶了起来。
咋、咋了……?他脑子有点晕,还没弄明白是啥情况,就听见秦深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我爸妈和舅舅舅妈过来了,待会儿再吃,乖。”
……哈?
……哈??
……啥???
程诺一下子吓醒了,浑身一激灵,猛地抬头──
!!!
然後他差点儿没脑子一抽直接给厥过去!膝盖一软,却又被秦深给牢牢固定了,温柔而霸道的力度,令他动弹不得。
眼看那四人越走越近,程诺缩在秦深怀里,头皮一阵阵发麻,紧张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他从没见过秦深的父母,所以秦深刚才报上的名号对他来说可想而知是一记多麽大的冲击。
再定神一看,才发现对面那四人是显而易见的人中龙凤,风流人物。男人高大俊朗,五官英挺,女人雍容华贵,气质高雅,尽管年纪的确都已不轻,但岁月似乎格外厚爱他们,赋予比夺走更多。
他们身上有一种时光的味道,历久弥新,经久绵长,随着时光荏苒而累积沈淀,犹如一樽极品的陈年佳酿,厚厚的尘封也挡不住那余味悠远的浓烈飘香。
岁月不解风情,那是即便出色如秦深和沈慕情,甚至是秦绵,也仍然缺少的东西。
尤其是那两个面无表情的英俊男人,我去!每往前走一步就令程诺忍不住咋舌,我的个乖乖,那气场还能更强一点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浓浓的黑道教父的气息是要怎样!而让这样两个和现场气氛严重不符的男人出现在这种小地方的小婚礼上,这这这……这真的合适吗!这符合科学吗!这酒店……能hold得住吗???
秦深侧头看了眼自家媳妇儿明显发白的脸色和不住哆嗦的嘴唇,怀中的身体软绵绵的不住想往後缩,不禁手一紧捋直他的腰,连连亲吻他力图闪躲的脸颊和鬓发,在他耳边低低轻笑:“饿得都站不直了?再坚持一下,等我回去喂饱你。”
程诺:“……”
秦深调笑够了,眼看媳妇儿是真的被吓着了,心中一软,终於说了句人话:“他们不会吃了你的。有我在,别怕。”
程诺一怔,就听见他又低低重复了遍:“有我在。”
“……”
低沈的笑声在厚实的胸腔里激起一阵飞扬的气流,簌簌地抖,靠在秦深怀里的程诺身子一颤,仿佛感受到一缕绵绵微风,呼呼吹动,又好像一地惊鸿掠起,振翅没入天际,扰得他恍恍惚惚,心神不宁。
那一刻,程诺心里五味陈杂,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齐齐涌来,说不出是什麽感觉。但突然就变得很暖,很暖,暖意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很快就温热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而且确实,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果然,是被吃得死死的了呢。
程诺叹了口气,垂下眼,无奈浅笑。
其实程诺对沈如风和阮眉倒还好,毕竟这是霏霏的公公婆婆,要紧张也轮不到他紧张。但但但……秦长和沈若水???
老实说,程诺对他们的感觉很复杂,而他相信对方对自己也一样。
深知秦家人那毫无理由堪称变态的偏心,而沈若水一看就是个宠孩子没边儿的娇气妈妈,倒也不怪程诺觉得害怕。
然而他没想到,沈若水却跟完完全不知道秦真腿伤的事儿,又或者是压根儿失忆了那样,一走到跟前,首先从头到脚将程诺打量了遍,然後一下子就眉开眼笑地热络起来。
“啊,原来这就是小诺啊,比照片上好看多了,乖死了!难怪把我们深深迷得神魂颠倒七荤八素的,”说着转头冲秦深竖了个大麽指,“儿子,好眼光!”
程诺:“……”果然还是秦家人,这不,变着方儿夸自己儿子呢。
沈若水真的太热情了,那满脸满目的慈爱实在不像是装的(再说她也没必要装)。程诺受宠若惊,脸噗得涨红,结结巴巴应了一声:“嗯……您、您好。”
说起来,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的小吐槽:其实比起岳父岳母(小诺诺你确定你没叫错……),程诺更想叫他们一声,老板和老板娘来着……
拉家常似地聊了几句,当然主要是沈若水和阮眉在说,全是些毛蒜皮的生活小事儿和与宝宝有关的,程诺硬着头皮接招,紧张得浑身僵硬,大多时候只知道嗯嗯点头。
不是他窝囊,沈若水的态度和话题的确都很温和,已经很大程减轻他的紧张了,主要是,就算沈若水和阮眉再亲易近人,也挡不住她俩後面那两个不断释放寒气的黑脸男人啊……
黑道教父的气场真不是一般人能hold住的好伐!
秦深随意搂着程诺的腰,当然感觉出来对方的身体变化,有点好笑又几分心酸,偶尔开口帮着回应几句,没几句就被又笑又气的沈若水拿手指直戳脑门儿:“哎呀,你妈我是母夜叉还是大老虎啊,是会抢了你媳妇儿还是吃了你媳妇儿?瞧你那紧张的样子!真是,都说女生外向,我看这娶了媳妇儿的男人啊,才是泼出去的水哦。”
秦深冲沈若水狡黠地眨眼:“男生外向,秦家男人的传统嘛。另外妈你又乱说话了,注意用字啊,不然某只真正的大老虎就又该吃醋了。”
是、是的!程诺在心里拼命点头!没人比他更切肤地感受到,那只真正的大老虎,那妥妥儿的绝对是是吃醋了的节奏啊!
当“吃了你媳妇儿”这几个字从沈若水嘴里蹦出来的时候,秦长那冷得跟冰一样的眼神儿啊,就跟实体化了的刀片儿似的,狠狠剜在了自己的脸上!
……程诺无语了。所谓躺着也中枪,说的妥妥儿的就是他啊有木有。低头瞅瞅扣在自己腰间的某只毫不松懈的蛮横大手,程诺嘴角抽搐:这两父子到底要他怎麽样……他都已经这样了……从他身体里蹦出来的孩子还在酒店里香香睡着呢,他还能怎样!
秦长和沈如风从头到尾都很默契地没有插入对话,就硬邦邦地站在各自老婆的後面半步,跟两尊黑面的门神一样惜字如金地守着。
当然程诺猜,那是因为他们只用气场和眼神就可以杀人於无形了,根本用不着说话这麽低级的方法……
一走神,程诺突然想到,秦长和沈如风来参加这场婚礼,会不会全程都在心里疯狂吐槽,“这群愚蠢的凡人啊”──
呃,这还真是,毫不违和的脑补呢= =|||
程诺快被一边“如春风般温暖”和一边“如严冬般冷酷”的两极分化给折磨得精分了,这时薛霏霏的到来无疑是救他於水火,然而──
阮眉见沈慕情搂着薛霏霏过来,眼睛一亮,笑着跟沈若水打看了声招呼:“你和小诺说话吧,我也带我儿媳妇儿去旁边说点儿悄悄话。”
刚走过来的薛霏霏:“……”
沈慕情这次破天荒不打算同霏霏一起,先和几位长辈略一颔首算是打鬼片招呼,就大手往下一滑往媳妇儿圆润不少的翘翘小屁屁上轻轻一拍,漫不经心地哼哼:“乖,去吧。”
……跟赶小狗儿似的。霏霏抬起头,幽怨又委屈地瞥了某个大男子主义男人一眼。哼哼,到手了就这态度了?之前追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明明连现在居然……居然……让她一个人去面对婆婆!……男人果然是侵略性动物,得不到和需要抢的才是最好的。
那一眼似嗔含怨,千娇百媚,水光流转,我见犹怜。操!沈慕情只接触了半秒就狼狈地别过头,瞬间在心里飙出一句国骂。
不然要他怎麽办!小小情都可耻地硬了!
个小妖精!早知道她这麽欲求不满,昨晚他还能再来几次的!结果被她又哭又闹的“不要……不要了!明天还要结婚呢……“给忽悠了!今晚的洞房看他还饶不饶她!
阮眉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见儿子儿媳如此恩爱,更是开心,欢欢喜喜地拉过薛霏霏的手,便往僻静处去了。
沈如风跟秦长一样是是个片刻离不开老婆的妻奴,老婆牵着儿媳离开,他自然也身子一转,迈开长脚跟在後面,毫不犹豫地走了。
呃,好、好幸福……
程诺眼巴巴望着阮眉就这麽干脆利落地带走霏霏,心里羡慕的啊,简直恨不得自己是阮眉的儿媳妇儿……= =|||
於是沈若水一回头,就瞧见程诺脸上那不加掩饰的渴望,眼睛圆圆小嘴微张,模样呆萌呆萌的,可爱死了,不由更为喜欢,伸手拉过程诺的手放进掌心温柔地摩挲,冲他挤挤眼,柔声道:“好孩子,不用怕那臭老头子,我们家没那麽多要求,好好过日子就行。”
她微笑着拍了拍程诺的手背:“只要我儿子喜欢你,你就是最好的。”
这才是我们家的规矩。
“喂,变哑巴啦?”沈若水抬高手肘戳戳秦长,回头不满地瞪他一眼,“我说你倒是表示几句呀!一句话不说光杵在这儿,要你来干嘛?耍帅给人看谁呢这是。我跟你说秦长,老娘我早就看不惯你那傻了吧唧的装逼样了,这麽多年我都没好意思告诉你你那不是酷,是有病!有嘴不说话你cos自闭症啊你!在外人面前也就算了,诺诺现在可是自己人了,还摆什麽臭架子哟,诶我说,赶紧地!”
沈若水脾气火爆伶牙利嘴,这一段连钢珠似的嘴炮,还真是不带标点儿地就这麽直接甩过去了。
程诺猛地瞪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相信,明显是被眼前上演的一幕给惊呆了,看得一愣一愣的。而秦深却俨然已经习惯了父母的这种相处模式。并且他有预感,他未来的发展方向,也就是父亲这个怂样……咳,秦家男人的命运啊。
果然,老婆金口一开,秦长不得不从,转动眼珠落到程诺身上,那漆黑幽深的眼神像两柄又尖又刺的刀子,还染着血杀过人,可把程诺看得浑身发毛。好半天,他才板着脸硬邦邦地吐了两个字:“欢迎。”
程诺:“……”
秦深:“……”
沈若水:“……”
过了几秒,秦长回过味儿来,似乎也觉得光这两个字诚意不够,於是──
“恩,孩子,可以多生。”
程诺:“……”
他跪了。秦、秦长叔叔,谁拿枪逼着你说这些话了……好、好可怕……
沈若水嘴角一抽,显然也是对自己老公的情商彻底绝望了,赶紧安抚某只囧掉的小白兔:“啊,诺诺乖,你秦叔叔……呃不对,这你爸啊,他就是……恩,有时候吧,脑子不大好使,没事儿没事儿,习惯就好,你看你妈妈我,这几十年不都这麽过来了麽,还活得好好的,诺诺你要坚强。”
程诺:“……”
秦长:“……”宝宝,别这样,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程诺干笑着,支支吾吾:“恩……唔……恩……”心中早已掀起滔天巨浪,爸爸?妈妈?这……这!怎、怎麽就爸爸妈妈了!啊……晕了晕了晕了……这是不是太快了!他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沈若水放开俨然傻掉风中凌乱的程诺,转手挽住秦深,笑得甜甜:“来深深,过来,妈妈也跟你说几句悄悄话,教教你怎麽疼老婆。别被你爸爸带坏了,他其他地方可以学学,就是这情商啊……啧啧,这基因咱不要也罢。”
秦长:“……”宝宝你……呜呜呜,对手指,我情商要是低是怎麽追到你的!宝宝你这是在侮辱你自己!损敌八百自损一千……也不知道是谁智商低……哼……还有我的基因很好!怒!
於是程诺就傻眼了,什、什麽!?不、不要啊!别……别留我一个人面对公公……呃不对!呸呸呸……老板啊!
接收到程诺惊恐的目光,秦长特傲娇地斜睨他一眼儿:想什麽呢混小子!我干嘛要留下来对付你,我儿子不是已经把你拿下了吗!(啧,谁拿下谁还不一定哦秦大叔~~),我当然是要时刻跟着我老婆走的,谁有空留下来看你!
程诺:“……”
好吧,虽然沈慕情也不是什麽善茬,不过若论单独相处,还是要比秦长好多了……
沈慕情的目光一路追随被阮眉拉走的薛霏霏,眸中缠绵刻骨,浓郁的柔情几乎要满溢出来,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湮没在起起伏伏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之中,他才依依不舍地回过头看向面前的程诺。
程诺仰起头怔怔望着这个漂亮妖艳的男人。敬过一轮酒後沈慕情已经脱掉西装,往上挽起了一小寸衬衫衣袖,只轻轻一晃杯子,就随之露出来一小截玉一般白皙劲瘦的手腕,视线往下,是两根夹住杯脚的修长手指,从苍劲有力的骨节到微微透粉的指尖,无一不是造物主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
加之他容貌绝丽,姿态自然,神色高傲,气质优雅,隐隐流露出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贵族气息,光是站在那里,就美得有如一幅浓墨重彩千锤百炼的油画。
都说结婚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看来这句话放在男人身上也不错。程诺在心里默默评判,一走神,就不禁想到如果是秦深结婚,那个在平日已经如此出众的男人,又该会是怎样的风采……
呃,打住!
感到脸颊有些发烫,程诺用力摇了摇头,想把某个不受控制立刻就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男性影像给甩出去,又生怕被对面精明的男人看出来自己这不可告人的小小心思,垂下头手足无措地僵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你竟然放霏霏一个人,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哦?沈慕情闻言,挑挑眉,神情有些惊讶。
“哟,好久不见,你情商变高了不少嘛。”他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程诺,尤其肆无忌惮地往他的腰腹胯骨上瞟,嘴角一咧,毫不客气地调笑,“原来妊娠还有这种功能?看来我下次的期刊论文有题目了。”
程诺:“……”
……好吧,什麽气质什麽高雅什麽贵族= =||| 当他刚刚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这麽想……!
“好了,不跟你废话绕圈子,我直说。”沈慕情一仰头,一饮而尽干掉杯中还剩下小半杯的红酒,盯着程诺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双目如炬犹如张开一张天罗地网,将程诺死死箍在其中,动弹不得。
即使不抬头,程诺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头皮仿佛正被两把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凌迟着。
良久,沈慕情低沈着嗓子,慢慢开口:“我不管你以前是什麽身份,做过什麽,但既然秦深认定了你,那以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只跟你说一句,别特麽矫情,如果你爱秦深,那就大大方方在一起,别管什麽过去未来,有仇没仇,死人活人的,没那麽多屁话。”
他双眼一眯冷冷一笑:“本来就只有短短几十年好活,你还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已经改变不不了又没意义的破事儿上?这麽损人不利己的亏本儿买卖也敢做,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那两百的智商害臊。”
程诺一怔。虽然口气不怎麽好,但是……沈慕情这是在……支持他和秦深在一起?
他有些吃惊,有些感动,有些酸涩,还有些迷茫,心情很乱很复杂,不知该讲点什麽,只能仍旧低着头死死盯着双脚,局促着不说话。
“……”沈慕情看他那副没出息的鸵鸟样,无语,想起自家媳妇儿也是个不争气的,不由一阵气恼,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定是这小子带坏了霏霏!
屈起食指不耐烦地敲击桌面,沈慕情皱着眉犹豫了一会儿,忽然神色一凛,似是终於下定决心,咬了咬牙,沈声道:“好吧,看来是要使出杀手!了,本来我不想说的。”
什、什麽……?程诺终於疑惑地抬头。
沈慕情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剜了完全状况外的某人,深深替自己的表弟不值。
“你以为秦深为什麽隔了这麽久才来找你?恩?呵,你也是真够厉害的了,程诺。我一直以为我那表弟是没有心的,没想到认识你算是真栽了。”
沈慕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听好了程诺,他居然为了能和你在一起,不惜自残,当着全家人的面拿枪对准自己的小腿,眼都不眨一下直接打出一个血窟窿,差点儿把姑妈的心脏病都吓出来。”
“不过也是他聪明,知道擒贼先擒王。果然他出这一招,直击软肋,立马见效。姑母溺爱孩子,这一下哭天抢地和姑父闹起来,姑父又是个疼老婆到没原则的,从此吓得再也不敢管了,关他在家养好了伤,便随他去了。”
“哦对了,他还因此和真真彻底闹翻了。真真放话说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原本感情好得都让我以为他们会乱伦的一对双胞胎兄弟,就这麽被你给毁了。啧,算我之前小看了你,程诺,瞧瞧你在我们家挑起的这些事儿,和红颜祸水也差不多了。”
程诺完全没听到沈慕情後来的絮叨,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那一句“血窟窿”上,脑子轰一下炸开,浑浑噩噩,手脚冰凉,牙齿打颤哆嗦着唇,语无伦次地问:“你……你说什麽?什、什麽叫……往自己腿上……打出一个血窟窿!?”
“啧,装模作样,”沈慕情不屑地撇了撇嘴,“什麽意思,当然字面上的意思,智商两百的人难道连母语都听不懂?”
程诺彻底傻了,木着脸眼神涣散,难以置信。
怎麽会……怎麽会!那人竟然……那人竟然……!
程诺是知道秦深的。那人笑里藏刀,心比海深,平生最擅长的就是设计圈套,步步为营,将人玩弄於鼓掌之间,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拥有最温文尔雅的皮囊,底下却藏着深不可忘的欲望。
他是那种,即便想要置谁於死地,也不会选择一颗一击必杀的子弹,而是会一边和对方谈笑风生,一边在交谈中慢慢将对方剥皮抽筋,伤筋动骨,最终拆骨入腹,杀人不见血的,最好的坏人,最坏的好人。
是的,比起结局,他更喜欢过程。比起杀戮,他更享受折磨。比起暴力,他更推崇美学。比起战争,他更热爱阴谋。比起一具了无生息的尸体,他更欣赏一颗绝望挣扎的灵魂。
他是优雅的猎人,不是野蛮的屠夫。
然而自己刚刚听到了什麽?
他开枪,朝着自己的身体,开枪。这一次,秦深选择了他曾经最不屑,最鄙夷,最看不起,也是最粗暴的那一种方式,来达到他的目的。
程诺震惊了。他曾经以为那人会是永远优雅而理智,从容而冷静的,这才方知,原来他被逼急了,也是会做傻事的。
他被逼急了……为了自己。
程诺目瞪口呆,脑子一片混乱,胸口又疼又涨。
一颗子弹,那是一颗子弹。他竟然为了自己,将一颗子弹灌进身体。那该有多疼,多疼。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决心,毅力,决断,和……爱。
程诺光是想想,都觉得自己的双腿甚至开始隐隐作痛。
这一刻,程诺想哭又想笑,像是终於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珍宝,却发现得来的代价,实在太高太高。
而他一贫如洗,又该如何安放。他习惯了感情上的一无所有,贫穷了太久太久,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宝藏,他总是控制不住地怀疑和慌张。
多麽可怜可悲,又可笑的人生。
沈慕情对程诺此刻的表情终於稍感满意,语气也不免缓和了些:“当时他惊天动地朝自己崩了一枪,还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嘁,原本我也不打算告诉你,免得你太自恋,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自恋也总比你在这儿傻逼地纠结要好。”
沈慕情一字一句,缓缓地道:
“他说,你欠这世界的,他来还,这世界欠你的,他会给。”
程诺猛地瞪大眼睛。
一瞬间,耳鸣轰响,心脏狂跳,全身血液於瞬间静止,又在下一秒有如千军万马,决堤而下,呼啸奔涌,浩浩荡荡。
身体突然变得一团糟。像的火焰,像崩塌的积雪,像咆哮的海洋。痛苦又狂喜,呻吟着战栗。
仿佛又一块宝石从天而降,程诺被砸得眼前发黑,晕头转向。它前所未有的庞大,前所未有的珍贵,还带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一改过去和风细雨似的温润柔情,再也不再掩饰它所蕴藏的巨大能量,暴发户一般将全部积蓄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
程诺目瞪口呆。他从来不知道,在那看似温柔的外表下所隐忍未发的力量,竟是那样的强势而盛大,炫目又辉煌。
它照耀着他,照亮了无边黑暗和无尽岁月,照亮了永恒孤独和漫漫长夜。
而程诺就沐浴在这几乎将人烧伤的灼热里,却宁愿就这样呆在这火辣辣的刺痛中,呆到的时间尽头,呆到地老天荒,呆到死──也不想,再也不想,回到过去那虚假的温暖里去。
唯有那切肤的疼痛,才能让这一束摸不着的光,变得真实。
他的债和孽,全被接收。他的痛和苦,都被偿还。他曾经没有的好,都将被赠与。他曾经有过的坏,都将被抚平。
这一刻的程诺像一个没见识的小乞丐一样无所适从,快要撑死。这是他所有收到过的,最财大气粗的礼物,这是他所有听到过的,最霸气侧漏的情话。哪怕只是转述,也足以令人发狂。
他屈服,他终於屈服。他投降,他终於投降。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温暖是瘾,他无力抵抗。
沈慕情不爽地一昂头,嘴硬地懊恼道,“切,这次就算我输给他了。不过你别得意,我以後一定能说出比这一句更震撼的情话的。当然,是对着我老婆。”
然而对面的人微张着嘴表情呆滞,目无焦距,明显还没从那句话的震撼里回过神来,根本毫无反应。
沈慕情皱眉,抬手在程诺眼前一挥:“喂,回神,”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所以程诺,你还在犹豫什麽?现在你和这世界,已经两不相欠。他送给你一个全新的世界,你可以尽情书写,是爱是恨,是孤独终老然後悔恨一生,毁了两个人,还是放聪明点和他好好过日子,成全两个人,都悉听尊便。”
沈慕情扬起下巴,神情倨傲,一脸的“想清楚再回话!别侮辱了你那两百的智商!”
“不用我教你选哪一个吧?”
“……”程诺身子一晃,摇摇欲坠,眨眨眼,终於一点点恢复清明。
沈慕情看他那副俨然被震撼到魂飞天外的傻样,知道效果已经达到,呼口气大力松了松衣领。该死的,为什麽他一个新郎官要在新婚这一天做这种事!月老媒婆牵红线和事老什麽的……实在不符合他的气质!
“行了,话我就说到这儿,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办。”沈慕情撂下话,端起杯子晃了一晃算是作别,转身走了几步又猛地想起什麽,回头死死盯着程诺的腹部,眼睛放光,半晌,极力压抑着嗓音里的兴奋,装模作样慢条斯理地叮嘱了句,“哦对了,你赶紧地再怀一个孩子,这一次我要全程参与研究。”
程诺:“……”
等沈慕情走远,程诺在原地呆呆站了一会儿。经过方才那一番交谈,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远很远,模糊如天边。
他有点恍惚,而在这出神的恍惚中,他发觉有一份感受变得十分的迫切──
他突然非常,非常,非常地,想念秦深。
有如巨浪滔天,潮水席卷,将他淹没。那一刻的想起,就敌过了经年累月的思念。
而他也立刻将这份想念付诸行动了。转头搜寻,很快就发现那一道熟悉到刻骨的身影。
即便在如此众多的人群中,他也依然能一眼就看到那一个人。
与生俱来的本能,无可救药的天赋。好像他身体里长了一个专门用来搜寻秦深的雷达。
不远处,沈若水正拉着秦深说话,时不时侧头给身旁的秦长摆个脸色。而那轻轻一跺脚就能让整个黑道抖三抖的大男人,就那麽好脾气地受着,一脸的珍爱宠溺,似水柔情。
程诺看得痴了。
有那麽一刻,他仿佛以为自己是看到了未来的他们。
忽然他耳边再次浮出这句话,宛如秦深就在他耳边喃喃。
嘹亮的窃窃私语,温柔的掷地有声。惊天动地,又无处可寻。
然後他微笑起来,缓缓地闭上眼睛,感觉到眸子里飘下了一场温情脉脉的好雨。
我欠世界的,我会还。而这世界欠我的──
不,这世界不欠我什麽,我唯一想要的──
秦深,秦深。
如果我给你我的名字,你是否能赠与我,你的姓名。
秦深忽然从沈若水脸上移开眼神,往程诺这边直直看了过来,英俊的脸上闪耀着温暖而狡黠的笑意。
偷看我,被我发现了哦,小坏蛋。
你身上有能发现我的雷达, 我当然也有找出你的办法。
程诺愣了,随即脸色爆红如血,仓皇低头闪躲视线。
沈若水回头一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在秦深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半开玩笑地嗔怨:“这麽一会儿分开都舍不得?真是,白养你这麽多年了。”
秦深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程诺身上移开,那舍不得的样子活像守财奴被刮了一大笔钱。
他朝身旁的秦长努努嘴,耸耸肩摊着双手,无辜道:“我有什麽办法,还不是因为某人的基因太强大嘛。”
秦长早就对亲亲老婆忽视自己这麽久而严重不爽了,这时一把搂过沈若水的肩,面无表情地自恋:“恩,基因太好,没办法。”
沈若水:“……”这两父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气人!果然是混蛋的基因!
秦长顺势歪楼,抓住机会赶紧将老婆拐走,秦深默默给老爸投去一个“不客气”的眼神,理了理西装,神清气爽地往正试图往人群中躲的程诺大步走去。
他可爱的小媳妇儿……
“喂。”
没走几步,旁边突地传来一个声音,有点熟,不过刻意压得很低,还有点局促。
秦深皱眉,转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不由露出几分吃惊。
“你?”他问,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一年多不见,陆宝贝变瘦了不少,个头似乎也挣扎着抓住最後的机会努力往上窜了一两厘米,一身西装革履的装扮和过去痞里痞气的街头混混样判若两人,曾经幼稚轻浮的眉眼如今添了几分认真沈稳的味道,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看来陆阳的死让他一夜长大,听说现在他已经开始慢慢上手家里的公司,目前正在哈佛商学院念书。
秦深不着痕迹地往前瞥了一眼,发现诺诺已经不在视线里了,反倒放心。
於是他放松下来,淡淡看着这位挡住爱他去路不速之客,漫不经心地问:“你来找我?”
陆宝贝憋了一会儿,挠着头闷闷开口:“霏霏我已经找过了,礼也送了。那丫头说结婚就结婚,居然连孩子都生了!也不通知一声,一点儿都不够朋友!”
他越说越气,脸颊气鼓鼓的,活像一只小咀嚼中的仓鼠。尽管和过去相比他的确成熟了不少,然而有些地方还是孩子气。
“所以是沈慕情没给你好脸色看吧?”秦深毫不留情地戳穿对方不爽的真相,兴致缺缺地听完他的抱怨,不耐烦地打断,“所以你特意来拦住我是干什麽。”
“……”
丢了面子又被问住的陆宝贝一下子呛住,半晌说不出话,吞吞吐吐了半天,终於在秦深忍无可忍准备抬脚离开的时候,涨红着脸憋出一句:“我来……我来是叫你管管你弟弟!”
万事开头难,讲了第一句话,後面的就轻松多了。放在後脑勺的手掌改挠为抓,陆宝贝烦躁地低吼:“你……你管管他!让他别天天来学校里烦我!我、我是要认真念书的!没空再陪他玩那些真心假意的游戏!”
秦深神情一动。
真真去美国他是知道的,不过……天天去哈佛找陆宝贝?
秦深不由多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心中逐渐浮起一个念头:难道,真真对这个傻里傻气的富“二”代,是认真的?
真真和他一样,打小没认真喜欢过什麽人,戏弄过的倒是不少。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小恶魔,有时候,就连秦深这种老狐狸也会被秦真那些层出不穷而又花样百出的整人招数而弄得哭笑不得,为他天马行空又胆大包天的想象力所折服。
如果说自己是成人式的冷酷,那麽真真那就是属於小孩子的残忍。
秦深不确定这一次真真是认真的,还是……和过去无数次一样,只是很认真地在玩而已。
毕竟陆宝贝无论从长相还是个性,都算不上顶好。曾经遇到过那麽多比他好得多的,秦真也不过是玩玩而已。
尽管真真扬言要和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不过秦深怎麽可能让这种事真的发生,到底还是关心的,只是他毕竟要先把和诺诺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於是秦深敷衍地一笑,随口道:“你要是能无视得彻底,又怎麽会被影响。”
“……”陆宝贝又一次被呛得哑口无言,他突然觉得自己来找秦深这种大狐狸求救,实在是蠢毙了。
“没别的事儿我要走了。哦对了,好不容易来一趟,要去看看诺诺吗?”离开前秦深顺口问了一句。
陆宝贝怔了一下,慢慢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扭捏了半天,最後支支吾吾地回答:“唔,这个……我、我就不去了吧……”
毕竟是喜欢过的人,曾经陆宝贝傻乎乎地跑去和程诺坦白新感情,结果转眼就被秦真玩儿得差点儿丢掉了半条命,他实在觉得很是没面子。
所以在他的想象里,只有等他日後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神马的,才能堂堂正正和旧情人见面。
典型的要强又别扭的熊孩子。
秦深点点头:“恩,算你识相,我刚也就是随便客气一下。”
陆宝贝:“……”
你妹啊!
他绝对,绝对,绝对!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来找秦深帮忙啊!!!
然而秦深没能在婚礼上找到程诺。
那时他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匆匆忙忙赶回酒店,果然,宝宝和程诺一起消失了。
布置得温馨可爱的小摇篮里,宝宝睡出的褶子还留在粉黄色的小被单上,秦深死死盯着那一团小小的褶皱,神色晦暗不明。
手机在这时突兀地响起来,虽然猜到不会是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但看见来电显示上出现的名字,秦深还是难免感到一阵失落。
接通後,那头传来沈若水兴奋又欢快的声音:“喂,深深啊,听说你回酒店了?哎呀,离开这麽一会儿都不放心,妻管严还不够,你这是要当儿控的节奏啊。宝宝醒了没?妈妈马上就过来!哟呵!马上就要见到孙子了,好、开、心!唔……你说宝宝会不会喜欢我?哦对了,还有能别让他叫我奶奶吗,显得我好老哦……”
“……”秦深闭着眼揉揉眉心,并不想吐槽老妈“宝宝现在还不会说话”这种常识性的问题,声音沙哑地开口:“妈妈,你不用过来了,诺诺……带着宝宝走了。”
“啊!?什……”
沈若水的尖叫在那头戛然而止,秦深挂断电话。
他在床边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後弯下腰,大掌覆上床单温柔地摩挲,细细地感受那儿仿佛还残留的温度。
“诺诺……”他闭上眼,笑得宠溺又纵容,声音轻如叹息,“等我。”
我总是让你等。
而我会让你知道,我总是值得的。
作家的话:
好长的一章!下章完结了……
第八十四章(终)
九月,s市。
“好啦,好啦,马上就能回家家咯,再坚持一下下,这时候哭,可不是乖宝宝哦,安安最乖了对不对?给爸爸一点面子好不好?不要让小姐姐看笑话。”
超市里,程诺一边等待收银员结账,一边哄着怀里瘪着嘴一脸要哭不哭的安安小朋友。
收银员是个看起来不满二十的圆脸小姑娘,眼前这一大一小,大的漂亮俊俏,小的白白嫩嫩可爱如天使,组合在一起,杀伤力实在太大,萌得她心肝儿乱颤,忍不住搭讪:“这您孩子?好可爱。”
程诺羞涩一笑:“谢谢,其实可会闹腾了。”说着低头在宝宝鼻尖上亲了一口,笑眯眯地逗他,“听到没?小姐姐夸你可爱哦,所以不准再绷着脸了,要懂礼貌。”
“哈哈!好有爱!”小姑娘再次被这充满温情的父子互动萌得热血,激动得简直要在地上打滚儿。
当然正经工作也不能耽误。小姑娘年纪虽小不过动作倒很麻利,双手飞快地在键盘上劈里啪啦,很快──
“好的,一共是一百四十三元零七毛,您是刷卡还是付现?”
“刷卡。”
程诺递过卡。
小姑娘双手接过,随口问了句:“您看起来很年轻啊,这年纪就生孩子的真不多见了,对了,宝宝妈妈呢?”
程诺用一种神一般的手速飞快输完密码,听到小姑娘这麽问,脸上笑容僵了一秒,神情飘得很远:“他妈妈啊……”垂下眼低声重复了一遍,程诺淡淡一笑,“谁知道呢。”
小姑娘:“……”
直到程诺接过购物袋早已走远了,小姑娘还沈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接下来的工作一直处於走神状态。
她刚刚……好像听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东西?
啊,是不是……大学情侣偷尝禁果,女方怀孕,产子後却为了前途和事业抛夫弃子,远赴大洋彼岸,孩子爸爸的家庭深以为耻和他断绝关系,可怜的年轻爸爸只好辍学打工辛辛苦苦养育孩子!?
哦!!!一定是这样!一定就是这样的没错!这真的是……太虐了!呜呜呜!
小姑娘被自己异想天开的脑补虐得泪眼汪汪,还趁着休息时间在空间,微博,朋友圈各发了条状态──
因为每次出来都要带着安安小朋友,所以程诺也不能买太多东西,就当散步多出来几次好了。自从有了这个小家夥,程诺成功从宅男变奶爸。
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抱着宝宝,程诺慢吞吞往家里走。
一路上回头率颇高。毕竟程诺在a大附近当了那麽久的房东,造福了来来去去多少届祖国未来的栋梁,名声还是很大的。前段日子他突然消失,如今回来竟然多了个孩子,很多学生都在背後默默议论。
最被人认可的说法是,他搞大了某个女学生的肚子。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程诺笑得直戳安安的脸蛋儿:“听到没安安,别人说你爸爸我搞大了秦深的肚子~~”
……原谅这个反攻无望只能意淫的小弱受吧。
儿子安安对此的回应是,斜着眼一脸鄙夷地盯着自家亲爸看了一会儿,然後瘪着嘴吐了个泡泡,笨拙地转过他的小胖身子,给程诺露出了他刚刚换上尿不湿的小屁屁。
程诺:“……”
为什麽!谁来告诉他为什麽这麽一张肉呼呼的包子脸也能做出“愚蠢的凡人啊”这种欠揍的表情!?还跟那男人一模一样!这……这不科学!!!
好了,连孩子都懒得吐槽了,诺诺你就不要再做无望的挣扎了……
走进的楼道的一瞬间,程诺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怀里的安安更是莫名地激动起来,伸出肉爪子在半空中胡乱地抓,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奶叫,兴奋得不行。
心里咯!一下,一个念头在脑海里一晃而过,程诺若有所悟。
他慢慢地往上,往上,每走一步,仿佛是踩着棉花,踏在云端。软绵绵,轻飘飘,像走在梦里,走在一个春暖花开,金光普照的幻觉里。
果然,一转过二楼拐角,那一个人便直直撞进他的眼眸深处。
暗色中,那人一身白色衬衫,修长挺拔,玉树临风,风采卓然,温润清雅,俊美如一幅行云流水的丹青墨画,和两人第一次相见时,一模一样。
程诺突然觉得晕眩。他开始不确定,他究竟是回到了过去,还是等待着新生。
从天窗斜进来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在秦深俊美斯文的五官上,於是在这色调灰暗的老旧阁楼里,他就变成了唯一的色彩,刺痛了眼眶。
而此刻,他们一上一下,中间隔着短短数阶的楼梯,仿佛隔着风起云涌的时光,那麽近,又那麽远地凝望。
他们深深地,长久地,忍耐着,而又狂热地凝望。
程诺就沈浸在对方这无边无际的凝望里,像飞蛾扑进烈火,蝴蝶撞进蛛网。
他没有告诉过秦深,他曾经从他那一双仿佛藏纳了一整片海洋的深邃眼眸中,看到过全部的时空。
他看到过去,看到未来,看到前世,也看到来生。他看到他的今生,也看到他的轮回。他看到宇宙中亘古如斯的星辰,也看到阳光下飘浮飞扬的浮尘。他看到那双眼睛除了自己什麽都没有,他看到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自己,并且好像就会这样永远地凝望下去,无论贫穷富贵,荣辱衰微,生老病死,直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岁月枯荣──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能看出那麽多。那麽多。
程诺傻傻地看痴了。这才明白,尽管他一直说服自己,我可以就这麽一个人过下去,或许艰苦,或许心酸,或许孤独,或许後悔,但是他可以,一定可以。
然而直到此刻,直到那个人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终於意识到,他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他在等他。
他原来是在等他。
是因为在潜意识中,他始终坚定地以为那个人一定会来,所以他才能一个人欢欢喜喜,把看似孤单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多麽可笑。他所有自以为是的坚强,不过是因为一个盲目相信的依靠。
认清现实的这一刻,程诺恍惚听见他的体内响起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原来他一直顽固坚持的东西,不过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假相。
沈慕情不仅嘴巴毒,眼光更毒。
秦深一直垂着视线凝神望着程诺,许久,他温柔地,低声地,轻轻地开口:“你好啊诺诺,我来租房。”
一时间光阴倒流,声音重合,画面重叠,程诺分不清过去现实,恍恍惚惚宛如魔怔。
还是那有如大提亲般低沈缠绵的嗓音,还是那灿烂如骄阳的温暖笑容,还是那情深似海,情重如山的温柔目光──
原来一切都没有忘。原来一切都还是当初的模样。
程诺低头苦笑,如同一只被戳破的皮球一样噗地泄了气。他以为自己已经走了很远很远,结果一回头,却发现自己仍在原地。
他抬起脚往上走。怀中的安安动得越来越厉害,老是想往上扑,他就快抱不住了。
这个没心没肺见了亲爹就忘娘的小狼崽子。
程诺来到门边,秦深早就憋坏了,眼巴巴地凑上去,往前伸出一只手指头,宝宝立刻挥舞着肉爪子牢牢抓住不放。
“咿、咿呀……呀啊~”他开心地大叫,肉嘟嘟的小脸顿时咧成了一个皱巴巴的小包子。
秦深也跟着笑了,眼睛一眨不眨生怕少看了一眼,贪婪地注视着儿子,浓浓的父爱在他胸中激荡,热烈而熨贴。
良久,他嗓音沙哑,柔柔地唤:“你好啊,安安。”
你好吗。我的,小宝贝。
安安咯咯咯地笑,把秦深的手指放进嘴里,还没长牙的牙床软乎乎的,带着暖洋洋的温度,一口咬下去,还糊了秦深一指头黏腻腻的口水。
秦深却丝毫不介意,看向儿子的眼神写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满足。
他没有把手指抽出来,任由自个儿儿子随意玩耍,抬头看向程诺,温言软语,耐心而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程诺抿着唇,半晌:“……为什麽?”
秦深似笑非笑:“我休学一年,博士还没毕业。”
程诺:“……”
看着诺诺那一脸“我是疯了才会问你为什麽!”懊恼又臭臭的表情,秦深再也忍不住噗嗤笑了,轻咳一声,才板起脸严肃地说:“恩,金钱方面不用担心,我可以先付定金的。”
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银白色小盒,两指一扣,啪地打开。
里边安静地躺着一枚铂金色戒指。圆润流畅的弧线,勾勒出高雅华丽的贵族气韵,中间镶嵌烘托着一颗浑圆饱满的水滴状钻石,切割精细,质地纯粹,晶莹剔透,闪耀着海洋般深蓝色的光芒,低调且深邃,尊贵典雅的气息扑面而来,冲击视觉。
程诺瞳孔一缩,呼吸陡然凝重起来。
秦深轻声道:“本来我想下跪来着,不过……”无奈又为难地瞥了眼正不亦乐乎玩弄自己手指的儿子,顿了顿,秦深小心翼翼,又满含希望地问,“诺诺,这个定金,可以吗?”
他眨眨眼,英俊的脸庞写满诚恳和期待。
程诺却只管死死盯着那枚戒指,眼睛都发直了。
当然不是因为爱财。他只是忽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他在萧岚家中做的那一个梦。
梦里,是在一个和此刻的简陋小楼完全不一样的上流宴会上,那里金碧辉煌,衣香鬓影,有自己,有秦深,也有……这样一枚光彩夺目,美丽非凡的戒指。
然而梦里的结局,可不是很好。
程诺紧紧地咬住下唇,全身突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仰起头怔怔望着秦深,眸中清波微晃,晕出湿漉漉的迷茫。
好怕,好怕……
好怕这一个人,会不会在下一秒就像梦里那样,他伸手一碰,就忽地碎了。
碎成夜空中数不清的闪闪发亮的星星,碎成千万颗五光十色熠熠生辉的钻石颗粒,碎成灼灼日光下随风飞舞的细小尘埃,碎成繁茂叶缝间一片片斑驳细密的流动的光晕。
碎成他摸不着,抓不住的一切。
秦深设想了无数种程诺的反应,接受或者不接受,给他吃闭门羹或者直接狠狠打他一顿……怎麽也没想到,他的诺诺怎麽就……要哭了!?
他吓坏了,手足无措地攥着戒指,眉宇间局促又焦急,慌慌张道:“诺诺你怎麽了?怎麽了?我、我没逼你的意思,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呃,暂时就算了,反正我总是……我总是……”
他叹口气,好看的唇角扬起无奈却纵容的浅笑,哑着嗓子柔柔地道:“我总是值得你等,也永远陪着你的。”
程诺眼波一晃,蓦地回过神来,这才用力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失态了,长呼一口气,二话不说干脆地转身拿出钥匙开门。
秦深猛然皱眉,眸内惊惶一闪而过,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挡,幸好在出手的刹那恢复神智,堪堪忍住了。
只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垂头丧气的沮丧里还掺杂了几分可怜兮兮的委屈。
连安安都感觉出爹地的情绪正在光速变down。
小安安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张大嘴松开秦深的手指,转而鼓起腮帮用力地呼呼起来。
是因为爹爹的手指是被自己被弄痛了所以不开心吗?呜呜……对不起爹地,不痛不痛哦,安安给你呼一下,就不痛了!粑粑就是这麽给安安弄的!呼呼,呼呼,可舒服了~~~
秦深苦笑着看了正卖力给自己呼呼的儿子一眼,颇为郁闷,不过还是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哎,傻宝贝,爹地不是指头痛,是闹心……你说,爹地到底怎麽做才能让你爸爸重新跟爹爹恩恩爱爱呢?唔……难道真要施行plan b?
比如霸王硬上弓,再给你生个弟弟妹妹什麽的……
秦深在那头天人交战,程诺这边却早还已经推开门,一只脚踏了进去。
他保持这个姿势站定,却没有立刻关门进屋,就这麽静静站了一会儿,忽然侧过身一扬手,将屋子的钥匙直直砸进了秦深的怀里。
!!!
什……什麽!?
秦深那边正苦思冥想着,完全是靠身体本能条件反射地扬手接住,等反应过来拿到手的是什麽时,他浑身一僵,瞬间一阵狂喜铺天盖地爬满心脏。
“诺……诺诺?这个……你这是……”天知道他多麽拼尽全力,才勉强压抑住了全身上下那正疯狂涌动着的就快决堤的喜悦,耳边充斥着澎湃轰鸣的心跳,喉间翻滚着恣意弥漫的甘甜,不敢太抱希望,却又分明倍感希望地试探问道。
这时的他口干舌燥,一身发抖,觉得自己仿佛是走到了一个万丈悬崖边,要麽粉身碎骨,要麽涅盘重生。
程诺咬着唇沈默,许久,他才微微张开嘴,有点闷闷地小声说道:“你又骗人,上次你明明说,这枚戒指,是你欠我的……”顿了顿,声音愈发小了下去,讷讷地说,“怎麽……怎麽……能当租金呢。”
然後就跟逃也似地飞快走进屋子,砰一下关了门,也不管秦深在後面已经傻了什麽呆样。
两秒锺後。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伴随着这一声声堪比打雷般巨大的敲门声的,是秦深第一次毫无形象扯开嗓门儿的激动的大吼:“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诺!你刚刚……你刚刚说什麽?你说了什麽?你把门开开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呀!刚刚风太大我没听清!”
程诺:“……”
这个白痴……
程诺抱着安安靠在门上,将烧得脸滚烫的脸深深埋进儿子滑滑嫩嫩的小脖子里。虽然知道对方压根儿就瞧不见,但他还是……还是……
话说,刚刚那段没廉耻的话真的是他说的?真是……真是……羞死了!
程诺脸烫欲死,浑身发烧,怎麽觉得这比很久之前他第一次对秦深表白,还要窘迫,还更要命。
明明没哪个字赤裸裸地说什麽情啊爱的,明明……他们连孩子都生了。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或者,果然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也玩儿不起小年轻们的激情了。
用力爱过一个人,好像耗尽了全部的青春。
安安在程诺怀里不舒服地扭了扭,撅起小嘴巴:粑粑,你脸脸好烫,弄得安安好热哦……
而门外,短暂的狂喜过後,秦深恢复理智,知道他这鸵鸟属性的小媳妇儿短时间内是不会开门的了,便不再暴力敲门,静静站了片刻,然後慢慢将额头抵在了冰冷的铁门上。
仿佛一刹那同时穿透了厚厚的钢铁,他们肌肤相碰,气息纠缠,温度交融,柔肠百转。
感觉对方就在身边,就在这里,就在自己的身体里面。
他们将永不分离,已不能分离──任何意义上的。
秦深深深,深深地呼吸,空气中漂浮着清冽而甜美的香气,是诺诺留下的味道。
他永不会忘,刻进骨血的味道。
然後他笑了,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此刻,阳光灿烂,岁月静好。他说,他听见自己说──
诺诺,你是我的解药。
孤独是病。他曾经无药可医,如今终於找到这一颗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解药。
程诺在里边仿佛也感受到门外的人,缓缓地闭上眼睛,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
“宝宝,那是你另一个爸爸哦,我们就暂且叫他爹地吧。”仍旧埋首在安安的脖子里,程诺轻声问他的宝贝,“你也很喜欢他,对不对?”
安安听不明白粑粑在说什麽,只觉得粑粑呼出的热气一点点喷在他脖子里,唔……弄得他好痒好痒哦,不禁费劲地扭动起来。
感觉到儿子的反应,程诺宠爱地摇了摇头,然後用力托住他乱动的小屁屁,紧闭的眸中依稀有零星的湿意。
“好吧,那我们就让他住进来,好不好?”他的声音忽然也变得哑了。
“咿……咿呀!”虽然听不懂粑粑在说什麽,但直觉是一件很好,很好,很好的事情呢!那就……先答应再说啦!
安安拍着手开心地叫,小啄米似地使劲儿点头。
程诺微微一笑,睁开眼,抬头亲吻了下儿子圆圆的小鼻子。
“好的,宝贝,爸爸听你的。”
於是他转身,抬手放在门锁上。
你好,新房客。
他知道一旦开门,那意味着什麽。他不知道一旦开门,最终会得到什麽。
门外是一场不能回头的豪赌,是一段崭新开始的人生,是或许触手可及的幸福,也可能是再无天日的深渊。
门外是他的新房客。
他的,危险房客。
──终──
作家的话:
哦也!我爱你们!明天就开始真真和宝宝的同人!真的写的很好!我都看哭了!看我真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