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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天下: 第 107 章

    !!!!“是的,是绣儿亲手做的,若世子收了绣儿,这便是绣儿的嫁衣。”我涨红了脸,娇羞的说着。
    世子的手指继续用着力,绸衣被掀了起来,右胸上当年留下的刀疤赫然在目。
    “这刀伤,本世子记下了,欠你一个人情。”
    “世子快别这么说,那是婉儿心甘情愿的。”我柔声笑着说。
    “绣儿,这世上的东西,都有个价钱,你替我挨的这一刀,值五百两银子。若我没记错,应是派人送到了你家里。”世子冷冷的说着,脸色忽然变得严厉。
    我惊讶于他的变化,愣在当场,不知该做何回应,也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若你懂事,刚才便应该出去了。想不到你也是个蠢女人。”世子一字一字的说着:“你只是个丫头而已,这么快就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吗?
    “绣儿只是……只是”我拼命解释着,心里开始慌乱起来。
    “你想讨新夫人的欢心,你也配!”世子微笑着说着,语调不高,可字里的含义却割得我生痛,比那一刀还要痛。
    我捂住仍旧在下滑的绿绸衣,不知所措,眼泪迸出,大颗大颗的落着。
    “这绿色是云衣最喜欢的,你居然敢穿在身上!”世子话音刚落,一把扯住我的衣服用力撕开。
    只听“嘶”的一声裂帛,绿衣变成两片,而我则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绿色只有她配穿,你,滚!”世子站在我的面前,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我呆呆的看着世子,仿佛从没见过他一样。我自以为了解他,自以为这只是小事,自以为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就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觉得心里痛得要命,世子的眼神像是要杀了我一样愤恨,我从没看见他这样的神态。
    他竟是这样说我,竟这样的讨厌我。
    可是这绿色,不止是她喜欢,我也喜欢啊,难道就因为我是下人,连喜欢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恨着自己的出身,恨着自己的渺小,也恨着那个同样喜欢绿色的女人!
    我拾起被扯裂的丝绸护在胸前,狼狈的离开了书房,我没有再顾及小路子惊讶的眼神,没有感觉到外面的寒冷,我掉着泪,大颗大颗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一把火烧了那裙子,看着它一点点的化为灰烬,今生,再不穿绿。
    一夜之后,恍若隔世。
    第二天,小路子来通知我,世子说我累病了,今天不用去当值,可休息一天。
    第三天,我还是那个绣儿,微笑着伺候主子的奴才,可再不会有人知道,从前的绣儿已经死了。
    世子见到我一如平常的神态,略有些赞赏。吩咐我研墨的时候,意味深长的说了一番话。
    “绣儿,这世上,有些人是不知足的。可有野心也未必是坏事,就看有没有足以支撑野心的智慧。若有,那便是可造之材,若无,那便连鸡肋都不如,你可懂?”
    “绣儿明白。”
    “前晚的事,你可有怨气?”
    “绣儿没有,反而感激世子的提点,世子说得对,是绣儿蠢,根本没看清自己的位置。”
    “我不管你现在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绣儿,你的位置在哪里,你一向比别人看得清楚。这么多年,你接机会接近我,我明白。我之所还留你在身边,是因为觉得你还算是半个聪明人。其实聪明并不可怕,可怕的正是只有半个聪明的人,这样的人,往往要办些蠢事。你这半个聪明,用在了东阳候府便是害了你。经过前晚一事,你认为,我还能留下你吗?”
    “绣儿任由世子处罚,前晚的事,绣儿无悔。”
    “好!”世子笑着看着我:“有担当,不后悔,也是你的优点。绣儿,我虽不能再留你,不过会给你安排一个更适合的位置。”
    我不语,坦然的看着世子,心却一点点的沉入谷底,我知道他不会再留我,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其实不留你,对你来说也未必不是好事。我会改变你的身份,安排你进宫,你可愿意?”世子饶有兴致的看着我问。
    我心中的愤恨涌上来,冲得双目灼痛,可脸上却仍旧保持笑容,问我是否愿意?有这个必要吗?此时说出来,恐怕是早有安排的吧,是我一句不愿意就能阻挡的事实吗?
    “世子的安排,绣儿自当遵从。”
    “很好,绣儿,从你敢为本世子挡刀那件事来看,你是颇有些胆色的,埋没在府里做个下人实在是浪费。你准备一下,我会派人送你进京。记住,从今往后,这世上没有绣儿这个人,你的新名字:黄婉儿。”
    我紧握着手掌,一字一字的应着:“谢世子赐名。”
    “不用谢得太早。明日,你的家人会来府里看你。之后的一个月之内,我会安排人来教你一些北安的常识和口音,你若学得好,便是保了你的命,你若学得不好,入宫也等于送死,还会连累了东阳府。”世子继续说着。
    我愕然的抬起头,不明究里,只觉得心中一沉。
    “他们来看你,当然,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来看你,那要看你在宫中的表现如何。”世子不紧不慢的说着,顺手拿起案上的毛笔,继续着刚刚未完成的画。
    “世子,我家人都是老实人。”
    “当然,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做个老实人,不要再做傻事。你进宫,好好当你的宫女,若有机地往上爬也没人会拦着你。我会安排你在最有用的位置,你只需听我的吩咐做事,就这么简单。做得好,十年之后,你即可出宫,我不会亏待你,赏你的银子定叫你下辈子衣食无忧。而且,在这十年之内,你家人的生活也由东阳候府负责周全。若做得不好……绣儿,你该知道,你家人毕竟还留在这里。”世子不抬头的说着,话音一顿,眉头轻皱:“这画又没画好,云衣的眼睛最是难描。绣儿,你觉得她可美?”
    我没有作声,只是咬住嘴唇。
    “女人的美不在表面。她的尊贵,是浸透在骨子里的,也是你望尘莫及。”世子不再追问,只是淡笑着,继续着他的画。
    我周身泛起的寒意更甚于昨晚,却连控诉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半句!
    我听到自己的膝盖咚地跪在地上的声音,我听到自己张开嘴用沙哑的声音说着:“一切,但凭世子安排。”
    就因为他的安排,我所有的青春便要呆在宫中。
    十年,我的家人,我的一切,都掌握在他手里。
    我的命如草芥,不值一提。
    他云淡风轻的便安排了所有的事情,他的一皱眉,就只为了那个女人的眼睛没有画得完美。
    我不怪他,也不恨他。我只恨自己,这便是权势的力量,这便是我们草民的生活。我没得选,没权选。
    我只能按照他的安排走下去,不管那条路我想不想走,也不管那条路会不会让我送命。
    走得好,我和我和家人才能活。走得不好,他不会为我掉半滴的眼泪,只会叹息一声,怪自己放错了我这步棋子。
    萧云衣,你得意吧,你尽心的准备你的嫁妆吧,你尽可以安安稳稳的做你的东阳候正室。可你要嫁的这个男人,心里大得何止只有一个你!你甚至不知道,此刻在遥远的东阳,有个不知名的女人,有多么的恨你。
    第二天,世子果然安排了我的家人进府来看我。仍旧是走偏侧门,却终于格外开恩,允许他们进了偏厅小坐。
    “绣儿,你算是争气了,终于出头了。”娘扯着我的手,看着偏厅的豪华摆设赞叹得合不拢嘴。
    我不语,只是笑着。
    “姐姐,二狗子好羡慕我能坐马车来!他们全家从没坐过马车!”小弟往嘴里塞着糕点,含糊不清的说着。
    “慢些吃,没人和你争,一会儿给你带些回家。”我皱着眉,心疼的看着小弟。
    “我们曾家的祖坟真是冒了青烟啊……”爹不习惯坐这高椅,只是蹲在偏厅的地上说着。
    我侧过头,偷偷拭去眼角滑出的泪,微笑着嘱咐娘:“娘啊,女儿不孝,这几年恐怕不能时常回村看双亲了。你们要好好的活着,我还存了些银子,一会儿都拿给你,弟弟要送他去读书,将来也可以考取功名。上次的五百两银子,先别花,其实,其实我觉得你们可以另找个村子住,不在东阳也可以。或者留着那银子,将来万一,万一想离开东阳,也有个傍身的银子。”
    “女儿,你说什么呀,爹娘一大把岁数了,生在东阳,死也在东阳了。”娘唏嘘着,一脸的满足。
    我苦笑着,生在东阳,死也在东阳吗?我又何尝不知,即然安排我进宫,又怎么会由着我爹娘逃开呢?
    这都是命,是我的命,也是我家人的命。
    之后的一个月,我拼命的学着世子给我安排的课业。改掉我东阳的口音,硬学成北安的,我练的想吐!背那些北安的风土人情,杂七杂八的东西,我想吐!背自己的身世背景来历,我想吐!
    世子安排了人会不时的喊我的名字:绣儿。
    若我应了,掌心就会受罪,几板子下来,痛得连碗都端不住。
    痛,也不敢作声,也不屑于作声。因为更痛的在心里。
    梨花树下的那个男人,永远不会属于我。任凭我再怎么偷看,任凭我再怎么努力,他都会离我越来越远。
    终于,我过了考核,不用提前送命了。
    我进了宫,成了一名普通的宫女,婉儿。
    原来,他要我做的,竟是监视萧云衣的姐姐,那个美丽绝世的萧凤仪。
    我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好了许多,每天看着那个贵妃娘娘,看着她也会有落寞的时候,我就格外的开心。
    毫不意外的,我还能见到那个女人,萧云衣。
    她和画上一模一样,一样的让我讨厌!
    世子不是喜欢静吗?她怎么那么吵,一进宫就拉着她姐姐说个没完没了。
    世子不是喜欢优雅的女人吗?她怎么那么大大咧咧,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这就是萧府的女儿吗?我冷眼瞧着,鄙视到极点。
    看着萧云衣,我越来越肯定我自己的判断,世子根本不会爱她,之所以娶她只是因为她的身世而已!
    总之,我恨她,恨她一无是处,竟然还霸占着世子旁边位置。
    可她也有了报应,那个报应来得很快,让所有的人促不及防……
    世子派人通知我。
    “你只需要想办法让贵妃知道皇上驾崩的消息就行了。”
    “可是,这样很容易暴露我的身份。”我有些犹豫。
    “哼。”黑衣人笑了笑:“你的身份,迟早有人会怀疑。”
    “你什么意思。”
    “你进宫的职责就是为了东阳候府,现在,到了你尽责的时候了。”黑衣人面无表情的说着:“婉儿,你不觉得自己知道的已经太多了吗?再替世子办完这最后一件事,你可以安心上路了。”
    我以为我已经很老练,可听到他的话,仍旧想笑,不可思议的笑:“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你没错,你一直做得很好。世子让我和你说,你的家人会承你的福荫。”
    “我留下可以帮世子做很多的事!”
    “不需要了。”黑衣人摇了摇头:“每个人,在每个时段都有她的价值。过了这固定的时候,就变成了毫无用处的废物,留在世上只会妨碍世子办事。”
    “这是世子的意思?”
    “当然。”
    “若我不肯呢?”
    “你家人会比你死的更难看。”黑衣人一字一字的说着,甚至不再等我的回答便转身离去。
    他料定了我根本没办法拒绝,他料定了我没胆子拒绝。
    我笑着,仰面大笑着,却没发出半点声息。
    我多傻呀,还在等着那个遥遥无期的十年,还在指望着十年后兴许会出去,世子说得对,我只有一半的聪明,这一半的聪明刚刚够我做为一名棋子的资格,可棋局一完,就是我的死期。
    可我有得选吗?
    即使我有足够的聪明,就可保命吗?就可让世子喜欢上我吗?就可以比得过那个萧云衣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
    我不需要再费太多心思去告诉那个贵妃娘娘皇上驾崩的事实,因为我反正活不了。
    我拿着桂花糕,头上戴着白花进了房间,扫了一眼面无血色的萧凤仪。她的眼睛直盯着我的白花,我冷笑着退出,我知道,目的已达到,事情已办完。
    接下来的事,我只需要静等着我死亡的到来。
    很快,萧云仪果然吩咐我在旁边伺候着给萧凤仪送终。
    我跪在那里,不是为萧凤仪,而是为自己哀悼。
    萧云衣很用力的打了我一个耳光,我却没痛,反而极兴奋,极痛快。
    看到她恨成这个样子,我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值了!
    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却害死了她最珍惜的人,值了!能让她今生今世都恨我,值了!我知道这种恨的感觉有多难过,我知道这种想把人千刀万剐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萧云衣,老天果然是公平的。我这么恨你,终于也有机会让你如此恨我!
    我一字一字的说着,控诉着,萧云衣,你注定是个孤女的命!你一定奇怪我是怎么知道你的这个恐惧吧?
    怪只怪你会说梦话,怪只怪你说梦话的时候,我偏巧在场,那天你在你姐姐房里午睡,我走了进来,看着你熟睡的脸,很想拿手中的针线刺死你,真的很想。
    可我当然不能,因为我全家的命都掌握在世子的手里!
    可现在,就是世子要置你全家于死地!
    我太高兴了,我高兴得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以为他爱你吗?他爱的是你的身份。你以为他会帮你保护萧家吗?你萧家如果死绝了,都是他的功劳!
    我咬破了藏在嘴里的毒药,毒药很快浸入我的血液,我一点都不痛!
    我死得其所,我一个小小的宫女,竟会有那么多人陪葬。
    你恨我吧,你尽可以恨我一辈子,甚至恨我永生永世,可你不能拿我怎么样,因为我很快就会死了。
    而且,我是死在世子的手里,而不是你!
    你恨我吧,我不在乎,这么多年我也累了,死了反而是最好的解脱。
    萧云衣,你有你想保护的家人,我也有!没错,我比你渺小,比你卑微,可我也有我的爱!
    萧云衣,你喜欢绿色,我也是!可就因为你喜欢,我就被剥夺了喜欢的权利,世子说,我根本不配!
    萧云衣,你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全天下的人都爱着你,可结果呢?我轻而易举的就可以把你姐姐杀死。你说,你的聪明在哪里?世子说我只有一半的聪明,可无妨,仅这一半,就可以害你痛苦终生!
    我终于可以死了,我终于没有了恨,只有发泄之后的痛快。我相信世子不会再为难我的家人,他是说话算数的人。
    恍惚中,我好像回到了东阳,村边的小河里有许多的孩子在嬉戏。
    娘告诉我,要好好的学绣,将来会出人头地。
    爹说,小弟将来成亲要准备一家大屋给他,要帮他娶个贤慧的女子才好过日子。
    这一切很快就会实现了吧,我笑了,舒心的笑了。
    世子,你会记得我吗?我不是婉儿,我叫阿绣。有人会记得我吗?我是阿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