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者无求: 1
我要讲的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师父说,不要夸口,然后比师父年纪还大几岁的木棍爷爷,就当头劈了下来。
其实,我要讲的不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而是两个。师父说,不要玩文字游戏,天突然就黑了。
师父仰头看天,眼中有点点星光闪烁。那是智慧的火花啊,许多年前,我摸着头上新增的大疙瘩,听着师父的谆谆教导,眼中也是点点星光闪烁。
这是智慧的火花啊,师父。我近乎谄媚的以仰望的角度赞叹着,三分不安中透着七分得意。
许多年后,当我仰望天空的时候,我总会记起师父这天对我说过的话。当时师父缓缓收回目光,转过脸,泪眼婆娑,以大包容的语气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伸出温暖慈爱的、从未拿过木棍的左手,轻轻拭去自己脸上的潮湿,低宣一声偈咒,对我说了一句话。我知道这句话一定包含了千万年来星辰间颠扑不破的真理以及世间万物冥冥中遵循的天意,而且这也一定是一句言简意赅朗朗上口的箴言,便依然以仰望的姿态翘首以待它横空出世的那一刻。直到今天,我依然清晰记得当时心中涌动着的那股难以名状的激动。
然后,师父说,滚。
于是,我离开了师父,从此,再也没有回去。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我行走在平坦的人生路上,以一句话为生,丰衣足食,自给自足。这是用血与泪换来的一句话,其中凝结了我多少智慧与辛酸。
行行好,给点钱吧。小丫说。
我一把将她拉过来,一巴掌拍在她脸上,喝道,这是我辛辛苦苦发明出来的名言,你一声不吭就盗用,该当何罪
当然,我不可能真的一巴掌拍到她脸上,也不可能大声呵斥她,因为她是我离开师父之后遇到的第二个人而且我打不过她。在她之前我还遇到过一个人,可是还没等我走近前去,一辆马车就飞了过来,直接碾碎了他的脑袋。我捂着嘴飞快的逃走,一头撞在了小丫怀里。
小丫喊,非礼!
我赶紧想去捂她的嘴,手就忽然脱臼了。
后来我问她,你那么大劲儿,当时怎么会想到喊非礼的?
她说,那是本能反应。
正常的本能反应应该是你一把把我推开,我争辩道。
当时我慌了神儿,就知道喊了,等到你手探上来,我忽然就醒了。
我眯着眼听她说完,然后伸出右手,指着左手腕上清楚的五指痕道,看,这就是你忽然醒了造成的严重后果,来,给哥揉揉。
第二天,我讨到的钱格外多,回来之后,小丫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斜着眼说,要不我把你左手也打断,说不定要回来的钱更多……
我着慌的望着她的眼,不顾缠满绷带的右手的百般阻挠千般不愿,让它英勇的挡在了左手前面,接着一声声啜泣便从绷带中传出来。
你哭啦?小丫笑着问我。
是我的手在哭。
那你眼睛里闪闪发光的是什么东西?
智慧的火花!我想找一根木棍敲她的头,可惜庙里被她收拾得太干净,只找着一根麦杆。
等她给我推拿擦药的时候,我悄悄拿出麦杆往她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你刚才干什么了?她抬起头,望着一脸得意的我,诧异的问。
秘~密~后来每当她问起这事,我总是摇头晃脑地这么回答,然后便是她气急败坏地扑上来掐我脖子。
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一天,我拉住拿着破碗准备出去工作的小丫,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你的生日!我志得意满高高在上地宣布。
我的生日?小丫回头望着我,脸上一种奇怪的表情,好像站在她面前跟她说话的不是人类这种生物。
对,从今天起,你的生日和我的就在同一天了。我略感尴尬,但仍勇往直前。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凭什么?
不凭什么!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喏,拿着。我拾起小丫拿碗的手,将三只纸鹤放进碗中,同时双眼上漂,高高地瞅着庙顶,只分出一丝余光注意她的表情。
小丫一脸的难以置信。对,就是难以置信。
好了,现在轮到你给我礼物了。我有些丧气地伸出手,目前为止,小丫的反应与我预想的相差实在有些大。
礼物?
礼物!我加重语气,坚不可摧,双眼直视小丫。
小丫的脸忽然迅速朝我飞近,快到我来不及躲闪,近到我不自禁闭上眼睛。
过程虽有出入,结果却是相同,我得意地想着,等待脸上即将降临的一点温热。
小丫温热的呼吸轻轻拂上我的左脸,我脸上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兴奋跳跃起来。
给你三秒钟。小丫轻柔的声音在我耳根处响起,曼妙优美如天籁。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一。
我幡然醒悟,撒腿就跑。好狠毒的女人,我咬牙切齿,立刻开始思考复仇大计,朝饭里撒沙子,还是往被子上洒水……
我一直谨记着师父教导我的一句话,他说,一个人物,只有通过他人之口,才能被描述得传神,也只有通过他人之口,才会被描述得通神,依此类推。我一直不明白这最后四字的意思,苦苦思索也不得解。
所以,当很多很多年以后,小丫冲进庙里,告诉正在洗头的我,有一支庞大得说不出来的军队正朝我们住的这个小破庙挺进,多半就是来捉我俩时,我忽然间手舞足蹈欣喜若狂也就可以理解了。
因为我顿悟了。顿悟是一个很难企及的境界。这是师父教导了我上边那句话之后接着说的一句话,师父说这话时仙风道骨,长袂飘飘,右手上也没有提着木棍,这一切都直接导致我拜倒在他的麻布裤下,随即将顿悟仰望作我一生都难以染指的圣地。
事后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实在忍不住了,终于问道,师父,什么是顿悟?
就是忽然想明白了。师父有些气恼地瞪着我,已依稀可窥见其日后的狰狞面目。
于是我对顿悟的理解就停留在了似懂非懂的地步,并将它从圣地降级为处女地。
然后我顿悟了“依此类推”四字的深刻含义——一个人物,不一定就是一个人物,它可能是一只猪或者一支军队;他人之口,不一定就是一个人的口,它还可能是小丫的口;通神比传神描述起来容易得多。
小丫看我这么高兴,也不禁跟着跳起舞来。
我平静下来之后,小丫还在跳,我问她,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小丫仔细的想了半天,说,走!
我挠了挠头,忽然就出了小庙,低头发现自己趴在小丫背上。
放我下……下字的尾巴还在嘴里含着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已经开始从空中跌落了。
快跑!小丫的背影在日光中巍峨如山,依稀唤醒我似曾相识的记忆。
我跳起来转过身就往后跑,后山那一向险峻的小径此时好似康庄大道,一个未知但熟悉的声音一直在不远的前方召唤着我,我心中暖洋洋一片,只想一头扎进它的怀抱……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面朝大海,任海风拂起我的发丝,随手将一把把纸钞撒进海里。
小丫啊,小丫,你安息吧~过去你说想看看海,地底下黑,我怕你看不清路,现在我就把钱撒在海里,你要是闻到了钱香就顺着香味爬过来吧。
长叹数声,我转过身,俯视着岩石下恭敬等候着的众人,朗声道,好了,回去吧!
人群浩浩荡荡往回走,我双眼微闭,身体随着车身前行起伏,头也不禁微微摇晃起来。
不一时,车队便已到了府镇,天渐渐昏暗下来,道路两旁的人群反倒越聚越多,这种场面我早就见惯不惊了,倒是人群见我到来,好似一粒石子投入湖中,立时惊起一片波纹。
我睁开双眼,准备迎接热情如火的人们的洗礼。
一颗鸡蛋破空而来,准确命中我不久前才刚用海水洗净的脸,一股臭味尽数钻入鼻中。然后便是不间歇的全方位轰炸,待到行至目的地——刑场时,我全身已无一处还将布料暴露在空气中。
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我……半枚馊馒头有灵性般直入嘴中,顺带磕掉我一粒门牙。
于是我闭了嘴,将死刑者必说的那句经典永远埋藏在心底。
小丫,你哥我马上就来陪你了。
斩!长长的尾音带走了盛夏黄昏的最后一抹清凉,围场外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吼声,三分兴奋七分狂热,甚至于跪在刑场上的我也不禁热血澎湃,只想扯着嗓子大喊——砍、砍、砍……
长刀举起,斑斑锈迹依稀可辨,刽子手眼中仍透着一丝怜悯。一切都不那么专业,我想,雪亮的大刀与怒目圆睁的刑场才是我想要的。手起刀落、热血喷洒、头颅滚落、风雨交加……
我抬头望天,天空有鸟飞过,忽又消失不见……
长刀终于落下,我重重的倒了下去,只感觉,天突然黑了。
再醒来时,我立刻确定自己已经到了地狱。
因为我看到了小丫。这是第二个故事的开端。
眼前小丫的影像忽然重重抖动了一下,为了确定在我面前的不是幻像,我缓慢伸出右手。
还差三寸,两寸,一寸,碰到了!是小丫!
可是小丫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睁着漆黑的大眼睛,视线不知望向何处,遥远而模糊。
“莫不是个假人?!”我心下一惊,右手轻轻抚过那苍白的面颊,温热柔软的触感直沁入指尖。
“啊!”我惨叫一声,昏了过去,欣喜若狂。
右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吊在胸前,我与小丫并肩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没想到你睁着眼睛也能睡着,教教我好吗?”我悄声道,可在这狭窄走廊里,音量依然增大不少。
小丫脸微微一红,瞪了我一眼,没有搭话,径直推开面前的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异常明亮,却未见到一枝蜡烛,仔细观察才发现,那光竟然就是直接从墙壁、天花板、地板上发出的,而且我也没在房间内找到一扇窗户。
“请坐。”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循声望去,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正柔和地注视着我。
我请楚地记得刚进屋时,屋内除了三张木椅外,空无一人的。
鬼。我心中一个寒颤。
“这是哪里?”自见到小丫起,我就没听到她说一句话,以至于我身处何地都还不清楚。
“地狱……”
我差点跌倒在地。
“或者天堂,存乎你一念之间。坐。”
我长吁一口气,将身体摔在椅中。小丫在我旁边坐下,静若处子。
“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我锲而不舍。
“无关紧要。想听故事吗?”
“不想。”
老人微笑着看着我,“想死吗?”
“不想。”
“那么想听故事吗?”
“……”我轻叹,刀俎鱼肉。
老人微笑着开始讲述,语调优雅而深沉。
“距今一万万个世纪以前,宇宙间一片荒凉,群星在百无聊赖中打发着自己漫长的生命。我们的祖先,伟大的云那人在这时悄然诞生……”
“对……对不起,可是,我不理解……”我摸着发烫的脸,打断了老人深情的讲述,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是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
“怎么?”老人皱着眉头望向小丫,“没有输入背景资料么?”
小丫惊慌地站起,颤声说出了第一句话,“对……对不起,立刻输入。”
小丫将手放在我的后颈处,一股暖意缓缓流入我的身体,阵阵困意袭来,我疲倦地闭上了眼。
不知多久,我倏地睁眼,身体一弹而起,全身高度紧绷,双眼警惕地朝向四周扫视。
“坐。”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程序在哪?谁是保存者?”我急切地问道。
“听下去,你会得到答案的。”讲述仍然不紧不慢地进行着,我不得不承认,老人的确很会讲故事,生动曲折,抑扬顿挫。可是我完全无法静下心来,双脚脚板快速拍击着地面,他所讲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我只是迫切想知道答案。
“……经过一百五十三年的不懈努力,损失了一千六百二十二名全宇宙最最优秀的天才,波因、拉斯维、元、三尺间……这是一个个多么璀璨的名字!这是一颗颗多么杰出的头脑!他们的每一个脑细胞都为这终极的事业奋斗至死,却仍带着无尽的遗憾叹息着离去……然而终于,我们成功了!这是云那人对宇宙奥秘的最终胜利!这是全面超越圣战的胜利!”老人停歇下来,深吸一口气,“精确描述宇宙运行的方程式啊!”
“之后的事理所当然,以这方程式为核心编写的程序很快进入开发阶段,星辰般数量的信息,运算繁杂至极,却没有任何技术上的阻碍,同样的一百五十三年后,程序终被开发出来,‘终极钥匙’,是这个程序的名字,你能想象这程序运行后所能表达的内容吗?”
“宇宙的一切,微小至粒子,宏大如星云,其未来的一切变化与发展都将被精准的描述出来。”我一边说着,也不禁被自己口中述说的词句深深震撼,而更加巨大的焦虑也随之而来。到底谁是保存者?!噢,这该死的絮絮叨叨的糟老头!
“不错,从此以后,宇宙间便再也没有秘密。所有的未知之门,都将被‘终极钥匙’开启,全知纪元降临了!
“然而,‘终极钥匙’开启了第一扇门,却赫然发现等待着的,竟是自身的毁灭!万恶的龙遮人!我们在门里看到,龙遮人用它们丑陋的尾巴,将‘终极钥匙’的硬体粉身碎骨!”
我忽然怒火中烧,只恨不得将龙遮人的尾巴一根根揪下来,撕得粉碎。
“我们不得不采取措施来保护‘终极钥匙’,圣战以后,新的星云法令令云那人的武装力量几乎全部消失,云那星已被改造为一个纯粹有学者组成的行星。当然,云那人最引为自豪的本就是那无尽的智慧,所有云那人都乐于接受新法令的约束,因为它同时也将云那星奉为圣地,接受众星一年一度的朝拜。”
“只有二十云那日,根本来不及向星云总部禀告,长老们经过紧急商议后,确定了一个最有可能成功保护‘终极钥匙’的方案,但成功几率仍然只有56.14%。这么低的几率,几乎可说是对云那人智慧的侮辱,可事实却如冰冷的云片石般不可撼动。只有执行了……”
“于是……”老人第二次停歇喘息,这短暂的静寂,让我莫名激动起来。
“于是,保存者被选出了。三日后,宇宙间最快的单舱飞行器载着宇宙间至高的宝藏和一个最英勇的战士逸出云那星,逸出整片星云。它那二分之一光速的极限航行速度,单程五百光年的跃迁距离以及可使用达四百年之久的休眠舱,无一不是宇宙间的杰作。当然,其高昂的代价更是穷尽云那星物力也仅可生产出一艘极小型单舱而已。不过,足够了,愚昧的龙遮人不要说追赶,恐怕想用他们那笨拙的轨迹捕捉器捕获到飞行器的尾迹都是幻想。逃逸本身的成功率,是在99、99%以上的,所有云那学者都清楚地知道这点。影响成功率的因素只有一个,最可怕又最无法避免的一个——时间。任何东西,真理与谬误,在永恒的时间面前,正确的几率都永远无限接近于零。这才是一切真理的真理。我们这个宇宙间唯一的真理。冷酷而绝望。”
“你的意思是说,已经失败了?!”我惊恐的问,大脑中一片茫然。
“呵……不,还没有,至少现在、此刻还没有。”
我不解地望着老人似乎故作神秘的脸。
“你想死,是吗?”老人轻声问道。
我无奈地望着他。
“不,我指的是你在下边……呃,你在府镇的所作所为,都明确表示出你对自己生命的漠视。你不想活下去了,是吗?”
“我饿了,拿了一个馒头,结果就被判死刑,这不是我的错。”
“乱世重典,这点你清楚的很。而且据我所知,你的住处还存着足够你吃一个冬天的食物。”
“我懒得走回去吃,说实话,我感觉我变得越来越懒了,不想走路,不愿睡觉,有时甚至觉得眨眼都是一件费力的工作。我总是不愿费神去躲一辆朝我飞驰而来的马车……”
“我懂了……”老人打断我的话,“你对平淡的生活已经失去兴趣了,是吗?”
我不置可否地望着他,调整了一下自己在椅中的姿势,以躺得更舒服一些。
“你的生活,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平淡……记得你与小丫分开的那天吗?一支军队前去抓捕你们,小丫为了保护你逃走,终于战死。”
“战死?!”我呆呆地望望他,又转头看看身旁的小丫。
“没什么可惊讶的,”小丫忽然开口,“我的确死了,自爆。但思想还在,这个身体,是新的。”
我仔细思索一会,心底漾起的那丝惊讶的微波渐渐平静。
“你我相遇的那一天,我便已救了你一命……那辆马车决不是朝着那个路人去的,而那个路人本来也是冲着你来的。”
“你……”
“我奉长老之命保护你,自与你相遇至我自爆而死,期间救了你一千五百三十一次,消灭暗杀者两千二百二十人。”
“我……”
“你在与我相处的时间中一直处于……相对我来说……半昏迷状态,就跟你刚才在房间里时一样。我不知道长老为何要选择你,当然,也不想知道。”我看到小丫悄悄瞟了一眼长老。
“可是……”
“可是你从头至尾毫不知情,还整天在我面前闲极无聊地晃荡,甚至无趣到折什么纸鹤当生日礼物送我……说真的,我捧着那些折纸时,我只想哭,然后扑上去扼死你。”
“我是保存者?!”我陷入极度恐慌中。宇宙间至高的秘密竟然由我保存着!由我这个懒得连活着都觉得厌烦的人保存着?!
小丫沉默了,眼中闪烁着咬牙切齿的光。
“不必惊慌,保存者,为了激发你生存的欲望,我们已将这无上的秘密都告知了你。你,保存者,承担着整个宇宙未来的命运,现在,你可以选择了,生存,还是死亡?”
忽然面临生死抉择的现状让我分外不安,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竟然会是这样重要的人,我的一个决定,竟然能影响到整个宇宙的命运……
“我……”我支吾半天,也没有再多吐出一个字。
“其实,你根本不必那么在意,在你身后,还有一百二十万个候选保存者时刻准备着接替你的位置。”老人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
世间最残忍的事,恐怕也不过如此。上一秒还自以为在主宰宇宙,下一秒便已沦落为宇宙间最无足轻重的垃圾。
“当然,我们的设置是链式的,只有上一个保存者死亡,下一个保存者才能启动接替程序。”
“那么,”我试探着问,“我的选择还有意义么?无论生死,我到底能对大局产生多少影响?”
“微不足道。就如一粒陨石与行星相撞对整个宇宙的影响一般。”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全身再次软瘫下来,在椅中蜷成一团。”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在乎一只虫子的选择呢……”
“不,我需要答案。”长老眼中忽精芒闪动,我顿感精神被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就似患了严重的偏头痛般。
“那么……我死。”我艰难地吐出字句。
“好,”老人似乎忽然轻松下来,“从现在起,你将仍然活着,但生不如死……”
老人站起身来,向我走近,脸孔逐渐由慈和转为狰狞,银色须发一根根从身体上飘落,却还未到达地面便已消失无踪。很快,一张没有一丝毛发连五官也混沌不清的脸便凸显在我面前。
面对这张脸,我的心中竟只有敬畏,丝毫涌现不出恐惧或惊讶。
长老缓缓伸出他的左手,我恍惚间似乎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长袂飘飘仙风道骨的师父,正慈爱地笑着伸出温暖的左手来抚摸我的头顶。我慢慢闭上眼,等待着那温暖的感觉。
我等来的,却是一声闷哼式的惨叫,不是我,是小丫。
我睁开眼,便看见长老的右手正紧紧攫住小丫细嫩的脖子,咔咔作响。
看着眼前的事实,我忽然感觉很荒谬,小丫紫涨的脸孔在我瞳孔中放大,一直放大……逐渐朦胧成一片紫色的世界。
“救……我……”轻微如蚊呐般的叫声将我生生从梦幻的世界中揪了出来,小丫逐渐死灰的脸也清晰地浮现眼前。可是无与伦比的敬畏令我动弹不得。
“救……我……”这声音如惊雷般在我脑中炸响,那一瞬间,我头脑中一片空白……
很多很多年以后,世界上忽然兴起了一股男人留辫子的风潮,我也跟风蓄了一头长发。可是小丫是很看不惯辫子的,以至于随身带着一把铮亮的小剪刀,扬言要剪掉世界上所有的辫子。
我轻轻抚摸着她脑袋后边那根油光水滑的大黑鞭子,直叹,可惜、可惜了长势这么旺盛的一根好辫子。
小丫一甩头,那辫子夹着呼呼的风声便招呼到我脸上。别跟我咬文嚼字,我要剪的是男人的辫子,这是维护咱女人的合法权益。
我摸着火烧火燎的脸颊,又叹,你啥时侯跟女人成“咱”了……
接下来几天,小镇最繁华的大街上出现了一个似乎发着高烧,脸烫的通红的小乞丐,可怜兮兮疯疯癫癫地拎着把小剪刀跟在男人们身后,手舞足蹈……
“怎么样,今天剪了几根呀?”小丫慢条斯理地轻梳着他长长的秀发,从镜子里问我。
“两……两根。”我战战兢兢汇报战果。
“两根,嗯,好,”小丫和善地笑着,“来,过来,小弟,坐姐旁边来。”
我乖乖地半步半步向她身前移去,将身上五花的皮肉尽力压缩收紧。
“弟呀,”小丫轻抚着我的头,又轻抚着那两根明显“发育不良”的辫子,“这几天实在辛苦你了,姐发现你头发都累得掉了不少呢……”
“不……不是,是我剃……剃头了。”我支吾着。
“那这两根小辫子的颜色,为什么会跟你的头发一模一样呢?”
“头……头发都……都是黑的嘛……都……都一样啊……”我屁股开始往外挪。
小丫十分安静地望着我,两粒眼珠黑亮黑亮,秋波流转,好似两颗鲜嫩的黑葡萄……
第二天,我赋闲在家,小丫拎着剪刀亲自奔赴战场。虽然有闲了,我可做的事却不多,似乎只能运动身上唯一尚可动的东西——眼珠,滴溜溜地感受着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小丫还是那个小丫。
后来某天,在小丫藏着明显短了一截的辫子黑着脸回来,并在再三确认我已睡得跟死猪一般后,一个人躲到墙角偷偷哭了半夜之后,第二天便再绝口不提与辫子有关的任何事情。
这是小丫第二次哭,却远没有那个晚上那般无声无息而又惊心动魄……
“救我……”小丫逐渐死灰的脸清晰地映在眼前,好似一幅正迅速褪色的油画。
我一跃而起,重重撞在天花板上,带下一片碎裂的明亮,以极大的冲力将长老压倒在地,他恶魔般的手指,终于被迫离开了小丫的脖颈,只留下一片紫痕。
“保存者……”长老轻声呻吟着,奋力挣扎,“她是叛徒,叛徒……”
我依然牢牢按着他,直到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拂过我的后颈。
然后是一阵轻微的麻痹,我眼前一黑,重重跌倒在地。片刻之后,我却忽然又恢复了意识,只是眼睛无法睁开,身体也动弹不得。紧接着,一段对话清晰地传入耳中。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的身份?”一个低沉略带嘶哑的中性嗓音与小丫的声音混在一起在房间中响起。
“第一天,你重塑身体的第一天我已发现异常,却找不到问题所在。不得不承认,龙遮人的技术确有可取之处,能够在你自爆前100桂的时间内将控制程序植入思想海深层区域,这本身就是突破技术瓶颈的一个很大成就。当然,我想这应该就是你们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桂:云那星所在星云表示一个极短时间的单位)
“的确如此。”语调中充满了毫无顾忌的对胜利的自信。
“所以虽然我一时无法找到问题核心所在,但只是时间问题。”
“你使用了全局搜索?”
“嗯,差不多,全局搜索本来就需要很多时间,而又必须在不被你发觉的情况下进行。所以我必须将搜索速率降得更低,结果……”
“结果直到今天你才终于确定?”
“不……到今天为止,搜索仍然没有完成,但是你露馅了。当你提到保存者时,你眼神中的渴望出卖了你,这是你本不该拥有的情绪。要知道,我们云那人引以为傲的,不仅仅是无上的技术,还有宇宙间最敏锐的洞察能力。”
对话忽然中断,沉默在室内蔓延,压挤着每一个人的心。
“如果我杀了你,那么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不是吗?然后我可以再慢慢想办法从他口中套出钥匙所在。”
我的心轻轻一跳。
“不可能的。”长老鼻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或者说是得意,“保存者根本一无所知。告诉你也无妨,藏有钥匙所在的信息是以10桂的超短时间注入保存者思想的,而信息无法承受这样的短暂,只会‘嘭’地碎成无数无意义的信息碎片,分散到思想海的各层区域……这可不是简单的拼图游戏,只要你们缺少一片碎片,就无法将信息整合,拼成完整的信息。更何况一些极微碎片信息,以你们粗糙的技术根本不可能提取得出来。”
又是一阵沉默。
“哦,还有一件事或许我该告诉你,”长老的声音中不自禁地带着一种愉悦,“我放入你脑中的不是普通的全局搜索程序,我做了些小小的修改,在最大搜索速率的限制方面……能感觉到吗?它美妙的速度?”
短暂的停顿之后,是一声惊惧的叫喊,这次小丫尖细的声音已压倒了那道嘶哑,“你干什么?!”
“只不过是稍稍加快搜索速率,让你的大脑能感受的更清晰些罢了。”长老满溢的得意之情已毫无掩饰地完全迸发出来,这是胜利者使用的语调,“怎么,已经受不了了么?再加快一些如何?离最大速率还有一半呢……”
“啊……”小丫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爆发出来,我全身火热,又似身在冰窟,拼尽全力,身体却依然一丝一毫不得动弹,巨大的痛苦直侵入脑,随之而来的又是天籁般的快乐……木棍,火花,指痕,纸鹤,宽广的背影,温暖的左手,不舍的眼神,生的倦怠,死的绝望,囚车,长袂飘飘,巨大黑云……
所有的回忆碎片忽然迅速组合,一瞬间,一面与我等高的平面镜出现在我面前。镜中也有一个我,我能毫不费力的感受到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他在动,他在舞蹈,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时而舒展,时而卷缩,他的每一个姿势都似乎在尽力调动着全身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然而,我清晰地感受到,有一个地方,无论他怎样舞动,都凝固如寒冰。他的颈,他的后颈,坚硬冰冷,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一丝哪怕最轻微的颤动。忽而,镜中的我忽然消失了,一张特写的脸占据了整个镜面,或嗔或喜,或皱眉斜眼,或展颜轻笑,每一个表情都如此熟悉,犹似这本身就是我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
“小丫……”我轻唤。
“小丫!”我惊醒,碍事的绷带一振而落,身体如箭矢般射出,抱起在痛苦中呻吟着的小丫,毫不犹豫地高高跃起,带着一身晶亮的闪光,我们朝着那遥远的黑沉沉的地面坠去。
为什么我会知道我正处于一艘在万米高空悬停的飞船里?为什么我会知道在我刚进房间不久,整个房间就开始缓慢增加引力并旋转倒置了过来,天花板对着的才是地面?为什么我又会知道在天花板正中央的荧光掩饰下有一个恰能容一人通过的圆形出口?很多很多年之后我才逐渐明白这一切的含义……
我紧紧抱着小丫急速朝地面坠去,心中满溢着一片宁静与满足。
“你会死的。”小丫虚弱的声音在我怀中响起。
“你脑中的控制程序毁了吗?”我淡然道。
“我不知道……只是头好痛……”
“没事了,闭上眼,好好休息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小丫听话地闭上眼睛,幽幽道:“你是保存者,决定着整个宇宙的命运,为我这么做,值得吗?”
“我身后还有120万个备用者,无论我生或死,都无关紧要。”
“你真的相信吗,那拙劣的谎言?云那星早已被龙遮人夷为平地,那120万人又从何而来?”
“呵……”我轻拥着她,让她的头搁在我肩上,目光遥望着夜空中已缩小至蝼蚁般大的飞船,后颈处一片温暖,轻声道:“那么,为了你,舍弃整个宇宙,又有何不可?睡吧……”
我轻轻抚过她的后颈。一串晶莹甫一涌出便向高空飘逝而去,从小丫那迅速褪去星光的眼眸中。很快,那双眼中已只剩下一片黯淡。我默默望着天空闪烁的星光,恍惚中只看到晶莹飘散的方向有一股火苗蹿起,一霎那点燃了整片星空,整片星云,整片宇宙,直将一切燃成废墟,烧成灰烬。在这逐渐冷却的灰烬中,我与小丫,永世相拥……
飞船中,长老微笑着站起身,将手中的速率调节器随手扔进废物分解槽,轻快的朝通讯室走去。总部要收到这个好消息,也将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很多很多年以后,楼越盖越高,人越来越多,我依旧靠那句话为生,也依旧丰衣足食。人类的怜悯好似一条载客的木排,在时间的洪流中滚滚而下,大小虽未曾改变,分配给其上每个单位的空间,却越来越少。好在我索取的,一向不多。
小丫还是小丫又早已不是小丫,我一直在等着,花开花落,我知道她终有一日会回来的。
“保存者……”
当我听到这三个字时,我平静地转身,以最自然的表情望着面前朝夕相处的小丫迈进小庙的门槛,“你回来了。”
结束了,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你知道我会回来么……”小丫深深地看着我,眼中的睿智无法掩饰,也根本没有掩饰,“这些年,你想通了多少,对整个事件?”
我微笑,“全部。”
小丫也笑了。
“我,与你一样,都是类似于人形机器的存在,或许要更高级一些,但本质上差不多。那一晚,虽然只是一瞬间新生长出的肌肤便将它掩盖了,可是,我依然看到了那抹金属的光泽。而后颈,就是我们与外界交换数据的通道。这是我最先想到的。”
小丫眼带笑意,微微点头,“很对,不过这很明显。”
“还有,是关于‘终极钥匙’的。”
“你知道些什么呢?”
望着小丫似笑非笑的脸,我忽然有些激动了,平静了太久的心,此时竟隐隐作痛,“我根本就不是保存者,不是么?!云那星的长老们之所以选择这个行星作为藏匿保存者的地方,因为此处的人类与云那星人一样,都是同类碳基生命,将水滴藏如大海,这便是他们所想。而我,不过是一个人形机器,只需要最原始的技术,就立刻可以将我从浩瀚人海中一眼认出来。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作为转移龙遮人注意力的工具,作为……嗯……所谓的‘藏有真正保存者所在地信息’的保存者的忠实仆人。哦,‘根据情报,保存者就在这颗行星上。他的身边肯定需要护卫者。看!一个机器人!他一定会知道保存者的所在地!去,抓他回来,只要头就可以了……’龙遮人一定会这么说的,不是么?我的存在对头脑不够聪明的龙遮人来说实在是再明显也再欣喜不过的暗示,不是么?!”
“可是,龙遮人为什么要来这里?又为什么要夺取‘终极钥匙’,长老们当初看到的不就是他们毫不犹豫地将‘终极钥匙’粉碎了么?”
“因为当初他们并不知晓,只要稍稍透露一些关于‘终极钥匙’的作用给龙遮人……那足以激起任何一种智慧生物的贪欲。”我冷笑道。
“既然你说自己不是保存者,那么谁才是?”
“噢,”我继续笑着,这恐怕是我这些年来唯一值得骄傲的成就了,“为了更好地吸引龙遮人的注意,我的思想海表层是应该要有一些记忆的,与真正的保存者相关的记忆。当然,那必须经过处理,使其模糊而不确定。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根本记不起师父的脸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师父,他就是保存者?”
“不,”我重重地吸一口气,“你们的保护做得更加滴水不漏,他只是保存者的护卫,也是转移注意的工具而已,不过比我稍微重要些,而真正的保存者,是木棍。”
“木棍?”
我慢慢回忆着那个突然天黑的早晨师父眼中的星光,他知道,任务开始了,他唯一的徒弟,一旦走出大门,便要过上另一种生活,与杀戮相伴,与绝望相伴,可是他别无选择,只能挥舞着他的主人,以减轻自己履行命令的沉重。
“若真如你所言,从头至尾,你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工具,那么,在飞船上发生的事,我被控制的事,又该作何解释?意料之外的突发事故?”
我缓缓摇头,面露嘲讽般的笑容,“一切都是一场骗局,而真正被骗的,只有我。当我选择‘死’的时候,计划就开始进行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控制程序。为了消除我的倦怠心理,更完美地执行我未完的任务,长老与你共同演绎了一出精彩的双簧给我看,不是吗?!一旦我救了你,那就意味着我们背叛了他们,我是诱饵,他们不会杀我,而你对他们而言却无关紧要,可是对于我……我必须保护你,躲避云那星和龙遮人两方面的追捕,因为如果哪天你再次死去,那便是真的死去了,不会再有人为你重塑身体。也即是说,从此,我们必须相依为命,时时提防未知敌人的突袭。而实际上我做得比他们所想的更好,我删除了你的所有记忆信息,只是为你重新输入我们相处时期你的大致性格的信息。从那以后,你只是一个普通女孩,而我,要独自承担起所有的责任,再也没有时间倦怠了……至此,整个计划圆满成功。直到某一天,我被抓获、死去,或者在战火中重生的云那星能够发展出足够的力量来守护‘终极钥匙’,我的使命才算完成。很幸运,我等来的,是后者。”我长长呼出一口气,静静地望着小丫。
长久的沉默。这些年来,当我终于理清思绪,想通一切的那一刻,我的每一份震惊以及愤怒,在此刻都完全融入了这沉默中。我到底算什么?我曾不止一次问自己,可当我望着身边一无所知、快乐生活着的小丫,只能轻声叹息。
“这就是你想通的全部事实吗?”小丫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骤然响起。
“残酷,令人绝望,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一开始就错了。”小丫轻轻叹了口气,“我问你,你觉得‘终极钥匙’真的能像长老描述的那样,看到整个宇宙的未来吗?”
“当然能!”我脱口而出,旋即又陷入沉思,“或许……”
“不是或许。描述宇宙运行的方程式,云那人早已得到,运行程序也早已开发了出来,然而,它能看到的,只有毁灭。自身的毁灭。长老所讲的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但那早已成为新云那星历史资料档案库里积满灰尘的一部分。消灭龙遮人取回‘终极钥匙’后,长老们又试着运行了几次程序,打开了一扇扇未知之门,可每次看到的,都是一场新的劫难。‘终极钥匙’被毁灭的劫难。终于,长老们了解到,在未来之门与现实之间,立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坎——毁灭!只有毁灭自身,才能跨入未来,不破不立,可以这样理解。于是,长老们得出了伟大的云那定律:未来不可预知!这便是‘终极钥匙’工程的唯一成果。”
没有龙遮人!没有‘终极钥匙’!没有保存者!我目瞪口呆。
从你抱着我逃出飞船至今,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袭击你我的人?”
“有……有一次,一个人朝我扔石头……”我无力地嗫嚅着。
“那不过是普通人罢了。这颗行星上,除了你我,都是原住民。”
“可是那支龙遮人的军队……”
“你有亲眼看到么,不过是我告诉你,然后长老又证实了一遍,于是你就相信啦?”小丫以不可辩驳的语气将我再次变成一无所知的傻子,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看穿了一切秘密。
“还记得我在飞船上说的,想不通为什么长老们要选你作为保存者吗?我当时确实是想不通,为什么长老们选中你作为实验对象,而不是我……不过,”小丫忽而莞尔一笑,那笑容甜美如春,“那晚,你在空中对我说的话,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之后,我才终于完全认同了你。”
“你……你怎么会记得……我明明……明明已经删除了你的所有记忆信息了啊?!”我突然感觉有些发窘,脸上热气蒸腾,任我拼命装冷漠也完全无法掩饰。
“现在才发现吗……傻瓜,删除了就不能再恢复吗……我的所有信息都存有即时备份的……想知道实验内容到底是什么吗?”小丫冲我神秘一笑。
“想……”
“那就告诉我那天在庙里我给你擦药时,你对我做了什么……”小丫斜眼望着我。
“不行……”
“你说什么?!作为小弟,就该乖乖听大姐头的话!快告诉我!”说着,小丫已扑了上来。
“哎哟……”我叫唤起来。
“好徒儿,在师父面前,还敢胡闹?!”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庙外传来,我挣扎着抬眼,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站在门外,正皱着眉头表情严肃地盯着我们。
“去去去,谁家的孩子这是,没见你叔叔阿姨正忙着么。”我不满道,收回目光,继续应付小丫凶猛的攻击。
小丫忽然站起身走到小孩身旁,躬身行礼,“大师好,刚才我是在替您教训您那不孝徒儿呢。”
“好好好,丫头你做得不错,我这徒儿没大没小目无尊长,是得狠狠教训一番。”说着,孩子还伸出左手想去摸小丫头顶,试了几次终于放弃,只好轻轻拍了拍手背。
我傻楞地看着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还不过来拜见你师父!”小丫走过来拉着我朝孩子走去,忽而附在我耳边轻声道:“他是长老用你师父的体细胞克隆的,注入了你师父生前的完整记忆。今年七岁。”
“师父他不是人型机器么?!”我惊讶道。
“谁跟你说你师父是人型机器的?”小丫也惊奇道,“你这人就是想得太多,还老瞎想。你师父虽然与你我一样也是实验的组成部分,但却不知道任何内情,是这颗行星的一个普通原住民,只是收养了你而已。当初将你赶走,是长老控制他的思想后借他之口说的。后来你师父找了你好久,甚至临死嘴里还念叨着你的名字呢!”
我恍然大悟,连忙躬身至九十度,行拜师大礼。
“咚!”头上重重地挨了一棍,我“哎哟”一声叫唤出来,抬头正看见那根比现在的师父年纪大好多岁的木棍爷爷狰狞地望着我。然后,师傅眼中便有两道闪光坠下。
“这是智慧的火花啊,师父。”我连忙赞叹。
小丫在旁边看着我的神态,捂嘴偷笑……
“故事讲完了。真的是很长很长的两个故事啊!”
“不要夸口”,我的小师父嫩声斥道。
“真的是很长很长啊。”我委屈道,“我算一算……啊,从我记事时算起,一共跨越了一千四百五十九年的时光呢!”
“一千四百五十九年,可是实验在四百年前才成功,可真是个漫长的实验啊!”小丫在旁感叹。
“好啦,受不了了,告诉你,那天在破庙里我是拿麦秆……”小丫忽然伸出两根手指挡住我的嘴,附在我耳边(小丫最近似乎越来越喜欢在我耳朵边上轻声说话了……嗯,不是个好兆头)轻声道:“直到此刻为止,当你的生命与云那星或者整个宇宙的安慰放在一起时,我的逻辑只能选择舍弃你的生命。而你,在那晚即使为我舍弃整个宇宙也在所不惜。在你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实验即宣告成功。自诩聪慧的你,现在能够猜出实验内容以及这个实验的伟大了吗?另外,那个秘密,我永远不想听你说出……”
然后,一点温热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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